「你是什麼意思?」她望著他,緩緩的搖了搖頭,沒有回答。掙脫了他的掌握,她走出了門外。她的身子僵直,她的臉色蒼白而一無表情。她徑直走到柏老太太的門前,推開了門,她直視著柏老太太,用背台詞一樣的聲音,清清楚楚的說:
「我錯了,老太太,請你原諒我。因為我出身微賤,不懂規矩,冒犯了你,希望你寬宏大量,饒恕我的過失。」
說完,她不等柏老太太的回答,就立刻轉過身子,走回自己的房間,她只走到了房門口,就被一陣子突來的暈眩和軟弱打倒了,她蹌踉了一下,倉促間,她想用手扶住門,但沒有扶住,她仆倒了下去,暈倒在門前的地毯上面。
霈文大喊了一聲,他衝過來,抱住了她的頭,直著嗓子喊:「含煙!含煙!含煙!」
她一無所知的躺著,頭無力的垂在他的手腕上。她的嘴唇毫無血色,呼吸微弱,霈文的心臟收緊了,絞痛了,冷汗從他額上沁了出來。他蒼白著臉,抱起她來,仍然一疊連聲的喊著:「含煙!含煙!含煙!」
整棟房子裡的人都被驚動了,高立德也從他房裡衝了過來,一看到這情況,他立即採取了最理智的步驟,他衝向樓下客廳,撥了電話給含煙的醫生。這兒,霈文把含煙放在床上,他焦急的搖撼著她,掐著她的人中,用冷毛巾敷她的頭,一面不停的喊著:「含煙!醒來!含煙!醒來!含煙,我心愛的,醒來吧!含煙!含煙!」他吻她的面頰,吻她的額,吻她那冷冰冰的嘴唇。但她毫無反應,她那張小小的臉比紙還白,烏黑的兩排長睫毛無力的垂著,在眼瞼下投下了兩個弧形的陰影。
醫生來了,經過了一番忙碌的打針,安胎,診斷,然後,醫生嚴重的說:「最好別刺激她,讓她多休息,否則,這胎兒會保不住的。」
醫生走了之後,霈文仍然守在含煙的身邊。柏老太太只來看了一眼,就走開了,她認為含煙的暈倒完全是矯情,是裝模作樣,因此,她對她更增加了一份嫌惡,多會施手段的小女人!她顯然又讓霈文神魂顛倒了。
好久之後,含煙才醒了過來,她慢慢的張開眼睛,一時間,有點兒恍恍惚惚,她似乎是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事。霈文深深的注視著她,他憐惜的擾摩著她的面頰,她的頭髮,她那瘦瘠的小手。眼淚湧進了他的眼眶,他輕聲的叫:
「含煙!」她望著他,想起經過的事情來了,翻轉了身子,她用背對著他,把頭埋進了枕頭裡,她什麼話都沒說。這無聲的抗議刺痛了他,他看著她的背脊,以及她那瘦弱的肩膀。她一向是多麼柔順,為什麼變得這樣冷漠了?他痛心的想著。然後,他伸出手來,輕輕的撫弄著她的頭髮,低聲的說:
「別生我的氣,含煙,我也是無可奈何啊!我知道婆媳之間不容易相處,但是,誰教我們是晚輩呢?」
她繼續沉默著,躺在那兒動也不動。霈文心中的痛楚在擴大,他隱隱的感到,含煙在遠離他了,遠離他了。他摸不清她的思想,他走不進她的領域,他們間的距離越來越遠。為什麼呢?他沉痛的思索著。難道……難道……難道真是為了高立德?他想著當她暈倒時,高立德怎樣白著臉奔向客廳去打電話請醫生,事後又怎樣焦灼的在門口張望……他的心變冷了,他的手指僵硬的停在她的頭髮上。就這樣,他在那兒呆坐了好長的一段時間。然後,他站起身來,一語不發的走出了房間。含煙看著他出去,淚濡濕了枕頭,她仍然一動也不動的躺著,但是,在她的心底,那兒有一個裂口,正在慢慢的滴著血。霈文下了樓,高立德正坐在客廳中看晚報,看到了他,高立德放下報紙,關懷的問:
「怎樣?她醒了嗎?」霈文瞪著他,你倒很關心啊!他想著。走開去倒了一杯茶,握著茶杯,他看著高立德,慢吞吞的說:
「是的,醒了。」高立德注視著他。「霈文,」他忍不住的說:「待她好一點,你常不在家,她的日子並不好過!」霈文的眼光直直的射在他的臉上。
「你的意思是什麼?」他悶悶的問。
「我想——」高立德沉吟的說:「你母親並不很喜歡她。」
哦,你倒知道了?霈文緊緊的盯著他。原來是你在挑撥離間哦!你想在我們家扮演什麼角色呢?他放下了茶杯,慢慢的,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:
「我也有句話要對你說,立德!以後,請你把心神放在茶園上,不要干涉我的家務事!」
高立德跳了起來,憤然的看向霈文,霈文卻拋開他,逕自走上樓去了。高立德氣怔了,好久好久,他就這樣憤憤的對樓梯上瞪視著。接著,一連好幾天,含湮沒有下床。霈文和含煙之間,那層隔閡的高牆已經豎起來了,他們彼此窺測著對方,卻都沉默著,不肯多說話。含煙更憔悴,更蒼白了,對著鏡子,她常喃喃的自語著:「你快死了!你已經沒有生氣了,你一定會死去!」
於是,她歎息著,她不甘願就這樣死去,這樣沉默的死去!這樣委屈的死去!她走下了樓,那兒有一間給霈文準備的書房,但是,霈文太忙了,他從沒時間利用這書房。她走了進去,拿出一疊有著玫瑰暗花的信箋,她決心要寫點什麼,寫出自己的悲哀,寫出自己的愛情,寫出自己的心聲。於是,她在那第一頁上,寫下了一首小詩:
「記得那日花底相遇,我問你心中有何希冀,
你向我輕輕私語:『要你!要你!要你!』
記得那夜月色旖旎,你問我心中有何秘密?
我向你悄悄私語:『愛你!愛你!愛你!』
但是今夕何夕?你我為何不交一語?
我不知你有何希冀,你也不問我心底秘密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