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該回去了!」「氣平了沒有?」周雅安問。
「我想通了,從今天起,我不理我爸爸,也不理我弟弟,他們一個沒把我當女兒,一個沒把我當姐姐,我也不要做他們的女兒和姐姐了!」江雁容說。
「你還是沒有想通!」周雅安笑著說:「好,快回去吧,天不早了!」江雁容走到玄關去穿鞋,站在門口說:
「我也要問你一句,你還傷心嗎?為了小徐?」
「和你一樣,想不通!」周雅安說,苦笑了笑。
走出周雅安的家,夜已經深了。天上佈滿了星星,一彎上弦月孤零零的懸在空中。夜風吹了過來,帶著初冬的涼意。她拉緊了黑外套的衣襟,踏著月光,向家裡走去。她的步子緩慢而懈怠,如果有地方去,她真不願意回家,但她卻沒有地方可去。帶著十二萬分的不情願,她回到家裡,給她開門的是江雁若,她默默的走進去。江仰止還沒有睡,在客廳中寫一部學術著作。他抬起頭來望著江雁容,但,江雁容視若無睹的走過去了。她既不抬頭看他,也不理睬他,在她心中,燃著強烈的反感的火焰,她對自己說:「父既不像父,女亦不像女!」回到自己房間裡,她躺在床上,又低低說:「我可以用全心來愛人,一點都不保留,但如遇挫折,我也會用全心來恨人!爸爸,你已經拒絕了我的愛,不要怪我從今起,不把你當父親!」一星期過去了,江雁容在家中像一尊石膏像,她以固執的冷淡來作無言的反抗。江仰止生性幽默樂觀,這次的事他雖護了短,但他並不認為有什麼嚴重性。對於雁容,他也有一份父親的愛,他認為孩子和父母嘔嘔氣,頂多一兩天就過去了。可是,江雁容持久的嘔氣倒使他驚異了,她迴避江仰止,也不和江仰止說話。放學回家,她從江仰止身邊經過,卻不打招呼。江仰止逐漸感到不安和氣憤了,自己的女兒,卻不和自己說話,這算什麼?甚至他叫她做事,她也置之不理,這是做兒女的態度嗎?這是個吃晚飯的時候,江仰止望著坐在他對面,默默的劃著飯粒的江雁容,心中越想越氣。江仰止是輕易不發脾氣的,但一發脾氣就不可收拾。他壓制著怒氣,想和江雁容談談。「雁容!」江雁容垂下眼睛,注視著飯碗,倔強的不肯答應。
「雁容!」江仰止抬高聲音大喊。
江雁容的內心在鬥爭著,理智叫她回答父親的叫喊,天生的倔強卻封閉了她的嘴。
「你聽見我叫你沒有?」江仰止盛怒的問。
「聽見了!」江雁容冷冷的回答。
怒火從江仰止心頭升起來,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怒氣。「啪!」的一聲,他拍著桌子,菜碗都跳了起來。然後,比閃電還快,他舉起一個飯碗,對著江雁容的頭丟過去。江雁容愣了一下,卻並沒有移動位置,但江仰止在盛怒中並沒有瞄準,飯碗卻正正的落在坐在雁容旁邊的雁若頭上。江雁容跳起來,想搶救妹妹,可是,已經來不及了。在雁若的大哭聲,和江太太的尖叫聲中,江雁容只看到雁若滿臉的鮮血。她的血管凍結了,像有一萬把刀砍在她心上,她再也不知道什麼事情,只硬化的呆立在那兒。江太太把雁若送到醫院去了,她仍然呆立著,沒有情感,沒有思想,沒有意識,她的世界已在一剎那間被擊成粉碎,而她自己,也早已碎成千千萬萬片了。
第六章
教室裡亂糟糟的,康南站在講台上,微笑的望著這一群嘰嘰喳喳討論不休的學生。這是班會的時間,討論的題目是:下周旅行的地點。程心雯這個風紀股長,既不維持班上秩序,反而在那兒指手劃腳的說個不停。坐在她旁邊的江雁容,則用手支著頭,意態聊落的玩弄著桌上的一支鉛筆,對於周圍的混亂恍如未覺。黑板上已經寫了好幾個地名,包括陽明山、碧潭、烏來、銀河洞,和觀音山。康南等了一會兒,看見沒有人提出新的地名來,就拍拍手說:
「假如沒有提議了,我們就在這幾個地方表決一個吧!」
「老師,還有!」程心雯跳起來說:「獅頭山!」
班上又大大的議論了起來,因為獅頭山太遠,不能一天來回,必須在山上過一夜。康南說:
「我們必須注意,只有一天的假期,不要提議太遠的地方!」程心雯洩氣的坐下來,把桌子碰得「砰!」的一聲響,嘴裡恨恨的說:「學校太小氣了,只給一天假!」說著,她望望依然在玩弄鉛筆的江雁容說:「喂喂,你死了呀,你贊成到哪兒?」
江雁容抬抬眉毛,什麼話都沒說。程心雯推她一下說:
「一天到晚死樣怪氣,叫人看了都不舒服!」然後又嚷著說:「還有,日月潭!」全班嘩然,因為日月潭比獅頭山更遠了。康南聳聳肩,說了一句話,但是班上聲音太大,誰都沒聽清楚。程心雯突然想起她是風紀股長來,又爆發的大喊:
「安靜!安靜!誰再說話就把名字記下來了!要說話先舉手!」立即,滿堂響起一片笑聲,因為從頭開始,就是程心雯最鬧。康南等笑聲停了,靜靜的說:
「我們表決吧!」表決結果是烏來。然後,又決定了集合時間和地點。江雁容這才懶洋洋的坐正,在班會記錄本上填上了決定的地點和時間。康南宣佈散會,馬上教室裡就充滿了笑鬧聲。江雁容拿著班會記錄本走到講台上來,讓康南簽名。康南從她手中接過鋼筆,在記錄本上簽下了名字。不由自主的看了她一眼,這張蒼白而文靜的臉最近顯得分外沉默和憂鬱,隨著他的注視,她也抬起眼睛來看了他一眼。康南忽然覺得心中一動,這對眼睛是朦朦朧朧的,但卻像含著許多欲吐欲訴的言語。江雁容拿著記錄本,退回了她的位子。康南把講台桌子上那一大堆作業本拿了,走出了教室,剛剛走到樓梯口,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:「老師!」他回頭,江雁容侷促的站在那兒,手中拿著一個本子,但臉上卻顯得不安和猶豫。「交本子?」他問,溫和而鼓勵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