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大人呢?大人能瞭解嗎?曹老頭、行屍走肉、唐老鴨,那些人能瞭解嗎?我的父母會瞭解嗎?教務主任、校長瞭解嗎?這世界上誰會瞭解呢?康南,你做了老師,有過妻子,又超過了四十歲,所以,你是不應該有感情有血有肉的,你應該是一塊石頭,如果你不是石頭,那麼你就是壞蛋,你就該受萬人唾罵!」康南不說話,江雁容靠著桌子站著,眼睛裡冒著火焰。突然,她彎下腰來,僕在康南的膝上。
「康南,我們錯了,一開始就錯了!」
「沒有錯,」康南撫摸著她的後頸,頸上有一圈細細的毫毛。「別難過!」「我願意有人給我力量,使我能離開你!」
他攬緊她,說:「不!」
「康南,我有預感,我總有一天會離開你。」
「我怕你的預感,你最好沒有預感。」
他們靜靜的望著,時間消失得很快,暮色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過來,室內已經很暗了。康南開了燈,望著沉坐在椅中凝思的江雁容,問:「想什麼?」「就這樣,靜靜的坐著,我看著你,你看著我,不要說什麼,也不要做什麼,讓兩人的心去彼此接近,不管世界上還有什麼,不管別人會怎麼說,這多美!」她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:「假如沒有那些多管閒事的人就好了!他們自以為在做好事,在救我,在幫助我,康南,你不覺得可笑嗎?這是個莫名其妙的世界!我會被這些救我的人逼到毀滅的路上去,假如我自殺了,他們不知會說什麼!」
「會罵我!」「如果你也自殺呢?」「他們會說這是兩個大傻瓜,大糊塗蟲,兩個因情自誤的人!」「唉!」她把頭靠在椅背上,歎了口長氣。
「怎麼了?」「我餓了!想吃飯。」「走吧,到門口的小館子裡去吃一頓。」
江雁容懶懶的站起身來,跟著康南走出校門。在校門口的一個湖南館子裡,他們揀了兩個位子坐下。剛剛坐定,江雁容就「啊!」了一聲,接著,裡面一個人走了出來,驚異的望著江雁容和康南,江雁容硬著頭皮,站起身來說:
「胡先生,你也在這兒!」
這就是那個曾看見她的胡先生,是個年紀很輕的教員,以前是江仰止的學生。「哦,江小姐,來吃飯?」胡先生問,又看了康南一眼。
「這是胡先生,」江雁容對康南說。
「我們認識,」胡先生對康南打了個招呼。「我們的宿舍只隔了三間房間。」「胡先生吃了嗎?」康南客氣的說:「再吃一點吧!」
「不,謝謝!」胡先生對江雁容又看了一眼:「我先走了,晚上還有事。」江雁容目送胡先生走出去,用手指頭蘸了茶碗裡的茶,在桌子上寫:「麻煩來了!」然後望望康南,無可奈何的挑了挑眉毛。「該來的總會來,叫菜吧!」
「不反對我喝酒嗎?」康南問。
「不,我也想喝一點!」
「你喝過酒?」「從來滴酒不沾的,但是今天想喝一點,人生不知道能醉幾次?今天真想一醉!」康南叫了酒和一個拼盤,同時給江雁容叫了一瓶汽水。酒菜送來後,江雁容抗議的說:
「我說過我要喝酒!」「醉的滋味並不好受。」康南說。
「我不管!」她搶過康南手中的瓶子,注滿了自己的杯子,康南按住她的手說:「你知道這是高粱?會喝酒的人都不敢多喝,別開玩笑!喝醉了怎麼回家?」「別管我!我豁出去了!一醉解千愁,不是嗎?我現在有萬愁,應該十醉才解得開!我希望醉死呢!」拿起杯子,她對著嘴直灌了下去,一股辛辣的味道從胸口直衝進胃裡,她立刻嗆咳了起來。康南望著她,緊緊的皺起眉頭:
「何苦呢!」他說,拿開了她的杯子。「給我吧!我慢慢喝。」江雁容說,用舌頭舔了舔嘴唇:「我真不知道你怎麼會愛酒,這東西跟喝毒藥差不多,這樣也好,如果我要服毒,先拿酒來練習!」
「你胡說些什要?」「沒有什麼,我再喝一點,一點點!」
康南把杯子遞給她。「只許一點點,別喝醉!慢慢喝。」
江雁容抿了一口酒,費力的把它咽進肚子裡去,直皺著眉頭。然後,她望著康南說:
「康南,我真的下決心了,我不再來看你了,今天是最後一次!」「是嗎?」康南望著她,她蒼白的臉頰已經染上一層紅暈,眼睛水汪汪的。「不要再喝了,你真的不能喝!」
「管他呢!」江雁容又嚥了一口酒。「這世界上關心我們的人太多了!到最後,我還是要離開你的。我已經毀了半個你,我必須手下留情,讓另外那半個你在省立×中好好的待下去!」「你不是餓了嗎?我叫他們給你添飯來。」康南說。
「我現在不餓了,一點都不想吃飯,我胸口在發燒!」江雁容皺著眉說。「你已經醉了!」「沒有醉!」江雁容搖搖頭。「我還可以喝一杯!」
康南撤去酒杯,哄孩子似的說:
「我們都不喝了,吃飯吧!」
吃完飯,江雁容感到臉在發燒,胸中熱得難受。走出飯館,她只覺得頭昏眼花,不由自主的扶著康南的手臂,康南拉住她說:「何苦來!叫你不要喝!到我屋裡去躺一躺吧!等下鬧上酒來就更難過了!」回到康南屋裡,江雁容順從的靠在康南的床上。康南為她擰了一把手巾拿過來,走到床邊,他怔住了。江雁容仰天躺著,她的短髮散亂的拂在額前耳邊,兩頰如火,嘴唇紅灩灩的微張著,闔著兩排黑而密的睫毛,手無力的垂在床邊。康南定定的凝視著這張臉龐,把手巾放在一邊。江雁容的睫毛動了動,微微的張開眼睛來,朦朦朧朧的看了康南一眼,嘴邊浮起一個淺笑。「康南,」她低低的說:「我要離開你了!多看看我吧,說不定明天你就看不到我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