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,我又叫你容容了,因為我多麼希望你還是我的小容容!事實上,我一直忽略著你在長大,在我心中,管你是十七、十八、十九、二十,你還是我的小容容,可是,你已經背棄了我!孩子,沒有一個母親不愛她的子女,這份愛是無條件的付與,永遠不希望獲得報酬和代價。孩子,我所做的一切,無論是對是錯,全基於我愛你!小容容,如果我能灑脫到不愛你的地步,我也無需乎受這麼多的折磨,或者,你也就不會恨我了。可是,我不能不愛你,就在你喊著你恨我的時候,我所看到的,依然是我那個搖搖擺擺學走路的小容!孩子,事實上,你仍在學步階段,但你已妄想要飛了。容容,我實在不能眼看著你振起你未長成的翅膀,然後從高空裡摔下來,我不能看著你受傷流血,不能看著你粉身碎骨!孩子,原諒媽媽做的一切,原諒我是因為愛你,媽媽求求你,回到媽媽的懷裡來吧,你會發現這兒依然是個溫馨而安全的所在。小容容,回來吧!
所有做兒女的,總以為父母不瞭解他們,總以為父母是另一個時代的人,事實上,年輕一代和年老一代間的距離並不是思想和時代的問題,而是年老的一代比你們多了許多生活的經驗。可是,你們不會承認這個,你們認為父母是封建、頑固,和不開明!孩子,將來,等你到了我的年齡,你就會瞭解我的,因為我憑經驗看出你盲動會造成不幸,而你還沉溺在你的夢和幻想裡。容容,別以為我沒有經過十九歲,我也有過你那份熱情和夢想,所以,相信我吧,我瞭解你。我是在幫助你,不是在陷害你!
最近,我似乎不能和你談話了,你早已把你的心關閉起來,我只能徘徊在你的門外。所以,我迫不得已給你寫這封信,希望你能體會一個可憐的,母親的心,有一天,你也要做母親,那時候,你會充分瞭解母親那份愛是何等強烈!
孩子,我一生好強,從沒有向人乞求過什麼,但是,現在我向你乞求,回來吧!小容容!父母的手張在這兒,等著你投進來!回來吧,容容!做父母的曾經疏忽過你,冷落了你,請你給父母一個補過的機會。兒女有過失,父母是無條件原諒的,父母有過失,兒女是不是也能這樣慷慨?回來吧!容容,求你!
媽媽於深夜」
看完了信,江雁容早已泣不成聲。媽媽,可憐的媽媽!她握著信紙,淚如雨下。然後,她跪了下來,把頭放在床沿上,低聲的說:「媽媽,我屈服了!一切由你!一切由你!」她用牙齒咬住被單,把頭緊緊的埋在被單裡。「媽媽哦!」她心中在叫著:「我只有聽憑你了,撕碎我的心來做你孝順的女兒!」她抬起頭,仰望著窗外的青天,喃喃的,祈禱似的說:「如果真有神,請助我,請給我力量!給我力量!」
這天下午,江雁容和康南又在那小咖啡館中見面了。她刻意的修飾了自己,淡淡的施了脂粉,穿著一套深綠色的洋裝。坐在那隱蔽的屏風後面,她盡量在暗沉沉的光線下去注視他,他沉默得出奇,眼睛抑鬱迷茫。好半天,他握住了她的手,才要說什麼,江雁容先說了:
「別擔心刑警隊的案子了,媽媽已經把它撤銷了。」
「是嗎?」康南問,凝視著江雁容:「怎麼這樣簡單就撤銷了?」「媽媽總是媽媽,她不會傷害我的。」她輕輕的說,望著面前的咖啡杯子出神。她不能告訴他,今天早上,她們母女曾經談了一個上午,哭了說,說了哭,又吻又抱。然後,江太太答應了撤銷告訴,她答應了放棄康南。她嚥下了喉嚨口堵塞著的硬塊,端起咖啡,既不加牛奶也不放糖,對著嘴灌了下去。「好苦,」她笑笑說:「但沒有我的心苦!」
「雁容,」康南握緊了她的手:「我要告訴你一件事,」他沉吟的看著她,終於說了出來:「我們要分離了!」
她迅速的抬起頭來,直視著他。這話應該由她來說,不是由他!她囁嚅的問:「怎麼?」
「省中已經把我解聘了,教育廳知道了我們的事,有不錄用的諭令下來,台北已經不能容我了!」
「哦!康南!」江雁容喊。多年以來,康南是各校爭取的目標,學生崇拜的對象,而現在,教育廳竟革了他的職!教書是他終生的職業,學生是他生活上的快樂,這以後,叫他怎麼做人呢?她惶然的喊:「康南,我害了你!」
康南握住了她的小手。「不要難過,雁容,在這世界上,只要能夠得到一個你,其他還有什麼關係呢!」「可是,你連我也得不到哦!」江雁容心中在喊,她已經做了允諾,想想看,經過這麼久的掙扎和努力,她還是只得放棄他,她不忍將這事告訴他,淚水湧進了她的眼眶。
「不要愁,」康南繼續說:「羅亞文在A鎮一個小小的初級中學裡教書,我可以去投靠他,或者,可在那中學裡謀一個教員的位置,吃飯總是沒問題的。我會隱居在那裡,等著你滿二十歲,只是,以後的日子會很困苦,你過得慣嗎?」
江雁容用手蒙住臉,心中在劇烈的絞痛,她無法壓抑的哭了起來。「別哭,」康南安慰的拍著她的肩膀。「只是短暫的別離而已,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!是嗎?雁容,等你滿了二十歲,你可以給我一封信,我們一起到台南去結婚,然後在鄉間隱居起來,過你所希望的茅屋三間,清茶一盞,與世無爭的生活。到那時候,你為我所受的一切的苦,讓我慢慢的報償你。」
江雁容哭得更厲害,她用手抓住他,把臉埋在他的胸前。
「康南,一年太長了,康南……」她絕望的搖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