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只要有信心,是不是?」康南拍著她的手。「我對你有信心,你難道對我還沒有信心嗎?」
「不!不!不!」江雁容心裡在叫著:「我已經答應過了,我怎麼辦呢?」但她嘴裡一個字都說不出來,只緊緊的抓著康南的衣服,小小的身子在發抖。
「雁容,相信我,並且答應我,」他用手托起江雁容的下巴,深深的注視著她的眼睛:「一年之後,到台南車站來,我等你!不要讓我等得太久。雁容,記住,一年之後,你已經到了法定年齡,你可以自己做主了,那時候,我會守在台南火車站!」「哦!康南!」江雁容深吸了口氣,恍恍惚惚的看著面前這張臉,她對江太太所做的允諾在她心中動搖。她閉上眼睛,語無倫次的說:「是的,一年後,或者我會去,沒有法律可以限制我了,我要去!是的,你等我,我會來的。但是,但是,但是……我怎麼辦呢?我會去嗎?我真會去嗎?我……」她痛苦的把頭從康南手上轉開。康南感到他握的那隻小手變得冰一樣冷,並且寒顫著。他抓住了她的肩膀,凝視著她:
「雁容,你一定會去,是不是?」
「我不知道,我,我……」她咬咬牙,顫抖的端起咖啡杯,喝了一口。「假如我沒有去……」
康南捏緊了她的肩膀。
「你是什麼意思?」他問。
「我對未來沒有信心!你知道!」她叫著說,然後,痛哭了起來。「康南,」她泣不成聲的說:「我簡直不知道要怎麼辦?我是要去的,我會去的,你等我吧!只是,假若……假若……到時候我沒有去,你不要以為我變了心,我的心永遠不變,只怕情勢不允許我去。」康南把手從她肩膀上放下來,燃起了一支煙,猛烈的吸了兩口。在煙霧和黑暗之中,他覺得江雁容的臉是那麼模糊,那麼遙遠,好像已被隔在另一個星球裡。一陣寒顫通過了他的全身,他望著她,她那淚汪汪的眼睛哀怨而無助的注視著他。他感到心中猛然掠過一陣尖銳的刺痛,拿起那支煙,他把有火的那一端撳在自己的手背上,讓那個燒灼的痛苦來平定內心的情緒。江雁容撲了過來,奪去了他手裡的煙,丟在地下,喊著說:「你幹什麼?」「這樣可以舒服一些。」他悶悶的說。
江雁容拿起他那隻手來,撫摸著那個灼傷的痕跡,然後用嘴唇在那個傷口上輕輕摩擦,把那隻手貼在自己的面頰上。她的淚水弄痛了他的傷口,他反而覺得內心平靜了一些。她輕聲說:「康南,你不要走,你守住我,好嗎?」
「小容,」他用手指碰著她耳邊細細的茸毛。「我不能不走,但,我把我的心留在你這兒。」
「我可能會傷害你的心。」
「你永遠不會,你太善良了,太美,太好了。」
「是嗎?」江雁容仰視著他,「你相信我不會傷你的心嗎?」
「我相信!」康南說:「雁容,拿出信心來,我馬上就要離開你了,我要你有信心!」
「康南,」她拚命搖頭。「康南!我沒有辦法,沒有信心,命運支配著我,不是我在支配命運!」她把手握著拳。「我的力量太小了,我只是個無用的小女孩。康南,假若到時候我沒有去,你就忘了我吧!忘了我!」
康南狠狠的盯著她。「你好像已經算定你不會去!」
「我不知道,」江雁容無助的說。「可是,康南,我永遠愛你,永遠愛你。不管我在那兒,我的心永遠跟著你,相信我,康南,我永不負心!我會永遠懷念你,想你!那怕我做了別人的妻子,我的心還是你的!」
康南捧起了她的臉,注視著她的眼睛。
「為什麼要說這種話?說起來像訣別似的!」
「康南,」她閉上了眼睛:「吻我!」
他的嘴唇才碰到她的,她就用手死命的勾住了他的脖子,她的嘴唇火熱的壓著他的,身子緊緊的靠著他。他感到她的淚水正流到嘴邊,他可以嘗出那淚水的鹹味。然後,她的身子蜷伏進他的懷裡,她小小的頭倚在他的胸口,她輕輕的啜泣著,一遍又一遍的低喊:
「康南哦!康南哦!康南哦!」
「容容!」他的鼻子發酸,眼睛潮濕了。「相信我,我等著你。」江雁容閉上眼睛,一串眼淚滴在他的衣服上。就這樣,她一語不發的靠著。唱機裡又播放起夢幻曲來,她依戀的靠緊了他。曲子完了,她的夢也該醒了。但她不想移動,生怕一移動他就永遠消失了。好半天,她才顫抖著問:
「幾點了?」康南把打火機打亮,用來看表:
「快六點了!」江雁容在打火機的光亮下注視著康南,臉上有種奇異的表情。「不要滅掉打火機,讓我就這樣看著你!」她說。康南讓打火機亮著,也在火焰下注視江雁容,她的黑眼睛像水霧裡的寒星,亮得奇異。臉上淚痕猶在,肅穆莊嚴,有種悲壯的、犧牲的表情,看起來淒美動人。許久許久,他們就這樣彼此注視,默然不語。然後,火光微弱了,機油將盡,最後,終於熄滅了。江雁容長長的吐出一口氣。
「走吧,該回去了!」他們走出咖啡館,一陣寒風迎著他們,外面已經黑了。冬天的暮色,另有一種蒼涼的味道。
「你什麼時候走?」江雁容問。
「明天。」「好快!」江雁容吸了口氣:「我不送你了,就今天跟你告別。」她望著他:「康南,再見了,別恨我!」
「我永不會恨你。」「康南,」她吞吞吐吐的說:「多珍重,少喝點酒,也少抽點煙……」她的聲音哽住了。「如果我今生真不能屬於你,我們還可以有來生,是不是?」
康南的眼睛模糊了。「我等你,雁容。」他們走到寶宮戲院前面,霓虹燈閃耀著,戲院前的電影廣告前面疏疏落落的有兩三個人在看廣告。江雁容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