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官差看了看手中的畫像,原本已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離開,身後的漢子卻開口了,「這位娘子的紗帽,可否拿下來看看?」
「這……」雲濤猶豫了一下。
官差催促著,「怎麼著?唐大爺都說話了,難道她是個女飛賊?快把紗帽拿下來!」
見雲濤蹙起劍眉,唐藥連忙按了按他手臂,要他冷靜,這才緩緩拿下紗帽。
眾人瞧見她臉上醜惡的燒傷,紛紛倒抽了一口氣。
官差厭惡的揮手,「快走快走!哪來的母夜叉,不乖乖待在家裡,跑出來嚇人!」
雲濤火氣直往上竄,卻又讓唐藥輕扯了扯袖子,硬是忍了下來。
「娘子這燒傷好些年了?」唐門的人突然開口了。
「五年有餘。」唐藥的聲音嘶啞而低沉。
「怎麼不治好?」那人眼神絲毫不放鬆。
「爺,您說笑了,這樣的燒傷怎麼治得好?除了撕掉臉皮重新換過,大羅神仙也沒辦法。」
雲濤悄悄的將手挪到腰上,握住劍囊裡的劍柄。怕是瞞不住了……
出乎意料的,那人將手一翻,遞給唐藥一罐藥膏。「娘子,你這麼年少就氣餒怎成?這玉花霜可褪疤,不過要花點時間醫治。既然你們是貴州人氏,返鄉總要經過秋霽山,若有醫緣,我們再見吧。在下唐華,你到秋霽鎮時,到唐門堂口這般說就行了。」
唐華見這小娘子氣度雍容,偏偏臉上有了這樣的燒傷,身為醫者的憐憫,他送出了這瓶珍貴的藥,「打擾了。」
雲濤點了點頭,一放鬆下來,只覺得額頭不斷滲著細汗。一直到上了大船,駛離金沙港,懸著的心才放下。
「沒想到唐門也有好人。」他舒了一口氣。
「什麼地方都是有好人、壞人的。」唐藥微笑,「其實唐劍也不是壞人,只是他困在『使命』裡無法脫身,硬逼著別人跟從他的使命罷了。」她輕輕歎了口氣。
見過唐藥的面容,即使重新戴上紗帽,同行的船客還是離得遠遠的,竊竊私語。
唐藥不以為意,泰然自若的坐了下來,揩了揩汗。
「可是渴了?」雲濤關懷的用袖子幫她擦汗,「在這兒等著,我拿水和乾糧給你,可別亂跑。雖說是秋天,秋老虎可厲害著呢,要是熱著了,怎麼得了?」
唐藥感激的一笑,目送他離去。
一位老婆婆似乎不怕她,在她身邊坐了下來,輕歎著,「易得無價寶,難得有情郎呀。」
她心裡一動,向來無波的心湖似乎起了漣漪。雲濤對她的確好得沒話說,但是這好……也不過是為了治他師父的病罷了。
就像唐劍扶持她六年,捨身相護,不過是為了她的身份。等有人可以取代了,他便巴不得斬草除根,永絕後患。
雲濤眼下讓她耍得團團轉,卻無怨無悔的溫柔照顧,求的也不過是他師父能病癒。等他師父的病好了呢?她在雲濤眼底就一點價值也沒有了。
雖然秋陽這樣明艷,她心底卻有著揮不去的淒冷。她才十六歲……已經看盡悲歡離合、世間萬般醜惡百態,即使心底仍有小小的夢與希望,她還是只能堅決的將這小小的憧憬推進心房上鎖,純然理智的面對。
「老婆婆,你說得對。」她給老婆婆一個朦朧如月的微笑,「易得無價寶,難得有情郎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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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光盈滿甲板,唐藥撥動琵琶的琴弦,雲濤坐在她身邊,聽著她唱——
「涉江采芙蓉,蘭澤多芳草。采之欲遺誰,所思在遠道。還顧望舊鄉,長路漫浩浩。同心而離居,憂傷以終老。」
「太悲傷了。」雲濤搖搖頭,「你才幾歲?老唱這些衰敗的歌。」
「我十六了。」她微微一笑,「心智不是照年紀來算的。許多老人還會下愚昧的決定,許多孩子卻已經有了成熟的心靈。」
「你才十六歲!」雲濤有些心疼的看著她,「……不過,你聰明得不像十六歲。」
「龍大哥,我還沒問過你的年紀呢。」她溫柔的笑了笑,「忙著逃難,什麼也沒問。」
「我?」他搔了搔頭,「我已經二十五啦。對你來說,我可是個老頭呢。父母親在我七歲那年過世,叔叔把我趕了出來,若不是師父收養我,我早凍死了。」
雲濤笑了起來,聲音裡沒有過去的陰影,反而充滿開朗和諒解,「現在叔叔看我從老家門口經過,還會嚇得發抖呢。我可沒意思對他怎樣,瞧他這樣憂心忡忡的怕我報復,我想他心裡也不見得好過吧。」
唐藥彈著琵琶,月色溫柔的照在面紗上,她臉上不像蒙著紗,倒像蒙著朦朧如夢的月光,「龍大哥,你心真好。」
「不是心好,只是瞧叔叔自己的孩子那麼多,都自顧不暇了,又哪有空照顧我呢。每次看到叔母彎腰駝背的操持家務、叔叔早白的頭髮……我氣就全沒了。」
他粲然一笑,「再說,若不是叔叔把我趕出家門,我又怎麼遇得到師父?師父是個大好人,好武成癡,沒有娶妻,偏偏養了一大家子的徒弟,大家都叫他瘋大俠,因為只有瘋子才會養那麼多孤兒。大家都以為俠客生活很瀟灑,其實才不呢,我們得自己種田、打水做飯……連師父都要輪班哩。」
唐藥停了手,神色詫異,「羅大俠俠名何等響亮,連我這小女子都知道,何以生活如此清苦?」
本朝素有養士之風,俠名遠播者,常有皇親國戚登門拜訪,引為國士。羅霜鋒乃湖南名俠,居然沒有被網羅,她頗感奇怪。
「你哪懂我師父那石頭腦袋?」雲濤提到師父,眼神都柔和了,「他說,俠名乃虛名,榮華乃幻影,貪慕虛榮,乃水中撈月。所以他甘願拿鋤頭,也不想貪人家一分半毫。」他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,「從小到大聽熟了,師父不知道解釋多少回,我就是聽不大懂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