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聞步見到屋外的小几旁,排起一局棋,自己跟自己下了起來。
第二章
星期三,懷著忐忑的心情,晏庭帶了自己常用的書法用具,去了老先生那兒。
不過,他顯然來得太早了。
老先生慢慢的喝著工夫茶,要他先練練筆,等同學來了再一起講課。
今天小郁會不會來?
這樣期待又不安的心情,讓他拿著毛筆的手不斷發抖。
「少年人抖什麼抖?!」老先生不客氣的把他手中的毛筆抽走,弄得他一手的墨。「去洗手!連寫書法都不能專心一致,還想做什麼大事業?楷書都寫成狂草了,不會走路就想學飛?重寫過!」
他尷尬的起身去洗手。洗手台在屋外,還有個古色古香的銅製洗手盆,他抬頭望了望,同樣古色古香的梳妝鏡,居然倒映出澤郁靈透俊美的臉。
這是幻覺嗎?他急急轉身,直直對上澤郁淡然溫和的笑臉。
「許大哥,你也來學寫書法?老師抽你的毛筆嗎?」她臉上的笑意更深了,「老師看起來很凶,可是人很好的。我也被他抽過毛筆……他只是希望我們專心一致而已。」
「呵……小郁,我知道的,是我不該胡思亂想。」情不自禁貪看著她那非常中性、宛如天使般的臉龐。
他想,只要能夠並肩坐在一起,就算被抽一千次的毛筆,甚至捅上幾刀,他都甘之如飴。
這天晚上,他和澤郁隔鄰而坐,只要伸出手,就可以觸到她纖細卻鍛煉得宜的美麗胳臂……
心猿意馬的結果,就是交出慘不忍睹的作品。死了,這下鐵定會被罵到臭頭。
沒想到老先生看著那幅糟到不能再糟的書法,撫著美髯,若有所思的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開口,「可學過隸書?」
隸書?
「我父親說,我連正楷都寫不好,所以不讓我學其他的……」他答得恭謹。
「現在是讓你學隸書的時候了。你可知道隸書的由來?」隱藏在雪白美髯之下,老先生的笑容耐人尋味。
「我只知道隸書是由篆體變化而來,字體結構比較扁平,重視的是工整,且筆畫有波碟……」
「沒錯。傳說隸書長秦代獄吏程邈,因犯罪被關在牢中十年,在這段時間將繁複的大小篆簡化做整理,編錄成三千多個字,呈獻予秦始皇,最後釋罪放出,並封官獎賞。雖然許多學者對這種說法存疑,但是,這個傳說倒是很忠實的表達了隸書的精神。」
晏庭有些迷惘,「什麼樣的精神?」
「有困。但是困中需帶活,不是坐以待斃,而是待時而動。」老先生又笑了,「孩子,你現在很適合寫隸書。」
領了字帖回座位,晏庭望著宣紙發呆。說得真好,有困,他現在就是困在不知道怎麼踏出第一步,好讓小郁知道自己的心情,而又不會嚇到她。
待時而動?他望了望正在察看其他人寫書法的老先生。這是老師給他的忠告嗎?難道……他什麼都沒說,這位睿智的老先生已看出什麼端倪了?
慢慢接近她吧。讓她習慣自己的存在……不能讓她驚惶的逃走,和她之間的交集,已經少到不能再少了。
但是時間不夠了呀……他只剩下這個學期,之後就得去訓練了。兩年呢,這麼長的時光,誰知道會出什麼變化?為什麼呢?無什麼偏偏在這個時間點,才讓他遇到生命中的那個人?不是沒有喜歡過別的女生,但是遇到澤郁,他才知道過往的戀情並不是「愛」。
這樣焦躁難耐,這樣渴望見到對方,反覆思念又思念的心情……即使坐在身邊,也依舊心心唸唸。這怎麼解釋?怎麼說明?
他發現,這樣的心情,真的很適合寫隸書。
「好了,休息二十分鐘。」老先生背著手,緩緩的踱步出去。
二十分鐘的時間,不夠用的。但是,沒有旁人干擾的這二十分鐘……多麼珍貴。
「小郁。」晏庭叫了她的名字,卻發現千言萬語不知道從何說起,只能怔怔的望著她美麗的杏形大眼。
「嗯?」澤郁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,摸摸自己的臉。「我臉上沾了墨嗎?」
「呃,沒有沒有。」他有點著慌,「你那三個吵得要死——呃,我是說,你那三個好友沒有跟著來?」
「噗。」澤郁忍俊不住,「她們來倒是來過,不過實在太吵了,被老師轟了出去。唉,真不知道她們幾時才會長大呢。」
這樣純真的笑,在她極具中性美的臉上顯現,真是美極了!晏庭的心,跳得好厲害。
就算她是男的,應該也沒什麼關係吧?愛就是愛了,在初見面的那一眼,就注定了要心動。
「照顧她們很辛苦吧?」他放鬆下來,只想好好享受難得的獨處時光。
「不會的,其實她們很可愛,都高三了,還搶著看卡通呢。呵,真佩服她們,台詞背得超流利的……」
一旦聊開了,二十分鐘果然太短。因此,下課後,晏庭堅持要送她回家,一路上,兩個人談天說地,一直走到她家門口,還不捨地站著聊了半天。
「許大哥畢業後為什麼不念研究所?我認識的學長姐幾乎都選擇繼續唸書呢。」眨著杏形大眼,她眼中有的是純粹的關切。
「因為我對『蒼蠅左觸角第二節的某細胞』沒興趣。」念生物系的晏庭笑著回答。
澤郁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,她笑了起來,「許大哥覺得研究所的研究題材太瑣碎?」
果然冰雪聰明,用不著解釋,就能明白他在說什麼。呵,怎麼辦?越來越喜歡她了,喜歡到心都發疼了。
「賓果!我也覺得早點進入社會比較好。」但是……那是在還沒有人可以讓他強烈思念時的想法。「只不過……現在卻覺得研究蒼蠅的觸角好像沒那麼糟糕了。」
「為什麼?」對於這個風趣幽默、處事剛正卻圓融的許大哥很有好感,澤郁不自覺的流露出關切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