范氏仍在哭泣,其餘僕人亦議論著歎息表示同情。只有柳月柔從頭到尾站在角落看著這一切,面無表情、不發一言。
柳水柔的眼皮動了動,緩緩睜開,沙啞地開口:「娘……女兒……」
「水柔!你終於醒了!我可憐的孩子,你怎麼做這種傻事啊……苦命的水柔啊……嗚……」
柳仲詩也鬆了一口氣,上前探視大妹:「水柔,你沒事就好了,以後別做傻事了。你放心,我再跟爹爹說說,改日登門拜訪張家,讓他們收回休書,迎你回去。」
柳水柔含淚點頭:「多謝……謝大哥。」
「白癡!」柳月柔一句話震驚全場,「真是白癡!全部都是笨蛋!」
「月柔!」
「月柔?」
「二小姐……?」眾人驚呼。
「你真是個白癡!」柳月柔指著愕然的姊姊,「被休了又怎麼樣?擺脫了那種人才是幸運呢!你竟然為了這個就尋死?再也找不到比你更蠢的人了!只會說自己的命苦,其實是你自個兒要往火炕裡跳,你自己要苦命的!是你自找的!白癡!」
「月柔,你瘋了?怎麼能這樣說呢?太不懂事了!」柳仲詩不可置信地望著小妹。
「你們才是笨蛋,全都是白癡!一群笨蛋!」柳月柔搖著頭後退,轉身跑了出去。眾人呆在屋裡,只有一直站在門後的朱敬祖朝她追了過去。
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
「白癡!笨蛋!全都是笨蛋!」柳月柔跑到後院樹林裡,以手揮去擋路的樹枝,一股由內心產生的怒氣驅使她不停地往前跑。她好難受,不知道怎麼發洩出滿腔的憤怒。
「月柔!」惟恐她傷了自己,朱敬祖追上去拉住她。
「放開我!放手!混蛋,你放手!」柳月柔拚命掙扎,茫無目的地揮拳擂向他。
「噓,靜一靜,月柔,靜一靜。」這一次朱敬祖沒有任她打,雙手把她圈在懷裡,不肯鬆開。
「我叫你放手,聽見沒有!朱敬祖,你放開我!混蛋,放開!」柳月柔狂怒地掙扎,無奈敵不過他的力氣,漸漸地,捶打的力氣越來越小,最後無力地靠在他肩頭,「為什麼?為什麼大家都那麼笨?沒有人明白、沒有人懂、為什麼沒有人懂?大家都不懂……」
「噓噓……我知道,」朱敬祖摟緊她,安撫地輕拍著她的背,「我懂,我懂得的,月柔才是對的,那些人都是傻瓜,月柔才是對的,我懂。」
「你不懂的,不會懂的。」柳月柔放鬆自己靠在他懷裡,淚水滑下她的臉龐,「姊姊好溫柔好漂亮,很懂事,很乖,學什麼都會,什麼都不用二娘操心。大家都說如果我也像姊姊那樣就好了,大家都說我應該像姊姊的。像姊姊那樣才會有人娶我,才會被婆家喜歡,才是一個好女孩。」自小她就知道自己比不上姊姊。溫柔賢淑的姊姊是人人稱讚的對象,而她是個火爆潑辣的野丫頭。但是她也好喜歡姊姊,覺得姊姊是世界上最美麗、最可愛的人。
「可是……可是那一年,我和姊姊去逛廟會,不小心走散了。沒想到姊姊竟然會遇到張富貴那個禽獸,那個該死的混蛋竟敢對姊姊不規炬!姊姊好笨,居然被輕薄了也只會哭,還是我趕去打跑那個混蛋的!後來那個混蛋竟然上門提親,爹爹想答應他,我就告訴爹爹張富貴曾經調戲過姊姊,沒想到爹爹竟然說什麼姊姊名節已毀,只有嫁給他才能挽回名聲。真是白癡!對不對?哪有這樣的?明明是那麼爛的人,還硬把姊姊嫁給他,真混蛋!說什麼這樣才可以挽回兩家的名聲,簡直是笑話!笑話!」從那以後,她開始徹底懷疑父親的腦袋是否正常。
「是,他是錯的。」朱敬祖拍拍又激動起來的她,哎,那個老頭的確是個超級愚昧的白癡。
「姊姊一直哭,只會哭!哭有什麼用?竟然不去跟爹爹說,也不會反抗,乖乖地就嫁了。二娘也是白癡,說能嫁給縣令公子是福氣,要姊姊出嫁從夫,要聽丈夫的話,什麼話都要聽。天下哪有這樣笨的人?」雖然後來她氣下過,找了個機會在妓院後面的暗巷中將張富貴那個混球狠揍了一頓,可是那又有什麼用?姊姊還是嫁給了他,她無力阻止。她好氣姊姊,懦弱得不像話,幹嗎要這樣被別人欺負,為什麼不會保護自己,為什麼這樣笨!
朱敬祖歎息地將她擁得更緊,逐漸明白了她的悲哀,以及由此產生的怒氣。
「還有大哥,只會說我不懂事,整天教訓我,要我學姊姊,要我有婦德。婦德個鬼!全部都是傻瓜!我才不要像姊姊,我不讓別人欺負我!爹爹是個笨蛋,大哥也是傻瓜,二娘也好沒用,姊姊更是儒弱!我才不要聽他們的!這樣才沒人敢欺負我。他們都說我潑辣,都說我不懂事,我才不要聽話呢!我不要像姊姊!不要!」她氣爹爹、氣大哥、氣二娘、也氣姊姊,其實她最氣的人是自己,無力保護好美麗溫柔的姊姊,只能看著她漸漸失掉美麗,漸漸憔悴枯萎。
月柔,他火爆潑辣的月柔,他可憐脆弱的月柔,朱敬祖憐惜地撫著她的頭髮,疼惜她無奈悲憤的心情。原來就是因為這樣,她才像刺蝟一樣如此易怒,如此痛恨占女孩子便宜的傢伙。月柔的心呵……
「真是笨蛋,全部都是笨蛋……笨蛋……」柳月柔抽噎著將頭埋入他的肩窩。
那麼久了,她一直在生氣,氣所有的人,也氣自己。那種怒氣使她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脾氣,隨時會發火。可是,現在被他摟在懷裡,他珍惜地拍撫自己的時候,她長久以來沒有熄滅過的怒火竟漸漸得以安撫。沒有人理解、沒有人懂得的憤怒似乎被他所瞭解了。是的,他瞭解,而且正在安慰她。
好舒服,原來依靠在一個人的懷裡是這麼舒服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