眾人稍讓,一名漢子被人由後頭架住雙臂拖了出來,他喉間發出哀號,因兩條腿骨已斷,他們毫不留情地拖扯著他,直直摜在那名被喚作頭兒的男子腳邊。
「頭、頭兒……您聽我說、我、我沒有背叛大家,那條路線不是我洩漏的,我、我什麼都沒說啊!您信我、我真的沒說……」他匍匐著,驚恐地喊,抬頭見到眼前男子似笑非笑的神態,篤定而閒適,好整以暇地望住他,心中不由得一震,恐懼如濤如洪,瞬間明白自己那些見不得人、對不起弟兄的勾當全教這男子摸清了,暴露所有底細……男人不會饒他,絕對不會。
體會到這個事實,他雙目瞠大,喉間發出無意識的「荷荷」聲響,反射性地往門口爬去,不到三尺,讓堵在門邊的人踹了回來。
「頭兒,這叛徒太狡猾,咱們追過五泉山,又讓他逃到臨洮,幸得前頭已下埋伏,才在隴西縣逮住人。」說話的是一個高壯似熊的漢子,聲音如雷,他大腳一蹬,將地上那人踢得滿臉是血。「這事不是他做的、還能有誰?他心虛,見著咱們撒腿便跑,媽巴羔子!不知對頭給了他什麼好處?」氣不過,大腳丫再度踹來,踢得地上的人大翻跟頭,提起腳又要踢——
「熊大,別急著弄死他。」他淡淡制止,擱下拭汗的巾子,「追貨要緊。」
是的,追貨。往來河西走廊,這條中原與西北邊疆的交通要道,自古有絲路之稱,無數的商隊與求佛揚法的僧侶行經,使商業與文化俱盛。但他從來不在乎這些,懶得問也不想管,心中只有一個信念,簡單明確——
在他地盤來往的人與貨,沒他的允准,誰也不能動。
而這回貨由眼下過,對頭竟是劫貨傷人,因路線圖的洩漏,他下頭的幾隊人馬同時遭襲擊,無法在短時間內相互支援。貨丟了,猶可追回;但幾名手下因此送命,那些全是追隨他多年的弟兄,這個仇,他頂了下來。
「貨在哪裡?」他頭微垂,問得極是平靜。
「頭兒……我、我知道錯了……您大人大量,我是鬼迷心竅,才去貪那一萬兩白銀,我知道錯了,我、我賠不是、賠不是……」他磕頭,臉上有血有淚,已不敢再聲稱無辜。
「貨在哪裡?」他又問,表情高深莫測。
「是哈薩克族的巴裡,他、他領著自己的人馬……劫貨換、換銀兩、添刀購箭……頭兒,我是走投無路了,巴裡不講信用的……他想殺我,我真的走投無路!」那一萬兩白銀拿不到,卻引來兩邊的追殺。
男子沉默不語,濃眉微挑,忽地臂肌擴張,一把將爛泥似的人提至桌上,讓他的頭與兩顆白蘭瓜並列著,「刷」地一聲不及眨眼,一道銀光掠過,他手中不知從何抽出一柄彎刀,刀光晃晃,「啪」地貼在桌上那顆瓜似的人頭。
「媽的!囉哩吧唆!貨在哪裡?你最好別教我再問一次!」
「頭、頭兒……別、別砍,我說我說……」他緊閉雙目直嚷,腦中打計量,「我告訴你們貨在何處,我說了,你你、你們就答應放我走,不殺我……」
談條件?喝!
持彎刀的男子忽爾輕笑,笑聲未止,刀光已砍將下來,削掉那人一耳,用的力道巧勁無比,動作迅捷如電,那只血耳飛離而去,先擊在牆上才落地,下一瞬那人終於意識到痛,血由傷口湧出,他發出殺豬似的驚恐叫喊。
「啊!啊——我說我說!我什麼都說!頭兒,饒命啊——」
「可惜我現在不想聽。」他道,彎刀揚高又落,「咚」地當頭砍下——
一剖為二。
甜蜜的香氣由分成兩半的白蘭瓜果肉中散發出來,而旁邊那顆人頭仍好端端地連著身軀,只是人已嚇得口吐白沫、厥了過去,以為小命已休。
「頭兒,要一刀作了他嗎?」熊大滿臉鄙夷,在道上走踏,這種見利心喜、罔顧道義的雜碎最教人瞧不起。
男子「唔」地牽動唇角,搖了搖頭緩慢地道:「把這傢伙綁在旱地上,明日太陽升起,他就什麼都說了。」他的性子爽快而狠厲,最受不了別人婆婆媽媽、囉哩吧唆,不按他的規則玩,那就別玩,省得麻煩。如今正值五月仲夏,熾烈的日光如淬毒的箭,一般人挺不了多久的,更何況是一個意志不堅的叛徒。
接著,他咧嘴笑開,煩邊有深深的酒窩,凌厲的輪廓因笑容柔和了起來,竟有幾分淘氣。他連番快手,兩顆白底綠紋的瓜果被均勻地劈成片,皮薄果肉鮮紅,汁液滴在桌面,成為難以抗拒的豐美。
「今年豐收,吃甜瓜吧!」
※ ※ ※
西安城東郊,滻河和灞河之間,這丘陵地和緩起伏,如流動的波浪,一朵朵、一株株雪白的、乳白的、米白的花,將綠地織就成柔軟的顏色,一望無際的棉田。
「靜姊!煜哥!」一匹栗色馬奔馳而至,馬背上的姑娘梳著而只麻花瓣,劉海教風吹亂了,露出整張粉嫩的蜜色小臉,眉細而濃,頗有英氣,一對亮燦燦的眸子,小巧的鼻、厚而艷的櫻唇。
她輕巧地扯住馬鬃,沒有韁繩亦毋需鞍轡,她俐落而熟練地控制著坐騎,馬匹的高大雄壯,襯得她的身形格外嬌小。
聽見她輕聲呼喚,棉田中工作的大叔大嬸們皆抬起頭觀望著,幾個離她近些的人笑嘻嘻地為她指了方向。
「笑眉啊,你找大小姐和煜少爺?他們剛離開這兒,往後頭廠房去了。」
「是呀。煜少爺採了幾朵米白棉,說是要做什麼……什麼試驗的,哎呀,不懂啦,應該是在棉廠,你去找找吧!」
馬背上的姑娘眉開眼笑,釀了蜜的容顏,她的名字取得好,極是貼切。
接著,她翻下身,拍拍栗馬的背脊和頸項,它自幼便跟在她身旁,已通靈性,嘶鳴一聲自顧踱開,在高低的陵地上尋找美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