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年歲月,她成為他優秀的生徒,萬丈高樓平地起,青雲有路志為梯,她達到當年的願望。一年前,他們開始染色材料的講解,要她熟記每種製作染料的植物,以及提煉手法,而今日正是要藉棉廠裡的染房實際教導。
著男裝,是他給她的建議,為求動作方便,未料展現的,是她身上另款風貌。
她綁手束袖,乾淨俐落,腰綁交纏,強調出索腰纖細、幾要不盈一握,下半身則為勁裝,深色布料服帖著修長雙腿,腳下踏著一隻黑筒靴。她長髮後梳,露出光潔的秀額,膚頰柔白,眉若飛柳,而那對眸子……
他遺忘四年前踏入這宅第、初遇一個小姑娘時的心情嗎?那個女孩兒的眼明光如瀲,澄澈而無畏,教人……生厭。
是的,厭惡。除了這樣的感情,再無其他。
「大小姐,駱總管,馬已備妥,在門外候著呢。」家丁來報。
「小姐,請。」他稍稍後退,示意靜眉先行。
「靜姊,放大膽走啦!別再蓮步輕移了。待會練武完畢,我騎馬到廠裡尋你,咱們倆扮著男裝游朱雀大街去,肯定有趣極了。」笑眉說得眉飛色舞。
有趣?她可不敢想像。靜眉硬著頭皮苦笑。
來到門口,在家丁的協助下,她勉強攀上馬背,平日外出不是乘轎便是馬車,對騎術她並不高明,心想駱總管已因她耽擱多時,棉田、紡織廠那兒,爹還等著他幫忙,騎馬過去總會快些。
「小姐……行不行啊?」托她上馬的華忠搔搔頭,不太確定地問。
「行、行的。」她深吸口氣,終於在馬背上穩住,頭一抬,見駱斌早已挺坐在另一匹健馬上,眼神冷淡如昔。
「駱斌,可以出發了。」唉,為什麼自己不能像笑眉那樣,英朗快捷,連上個馬也拖拖拉拉的?希望這匹馬兒買她的帳,不會亂使小性兒。
駱斌不諮,視線在她不自覺緊握住韁繩的小手停頓了頓,像下定什麼決心,他猛地側開頭、收回注目,輕扯馬韁旋身,正欲策馬出發,卻在此時,一個飛奔的身影由遠而近,來到面前。
那人「ㄩ」地一聲停下大馬,英姿颯爽、笑意溫和。
「煜哥,你事情處理完啦?」見到來人,靜眉愉悅地笑彎雙眸,眉眼間緊繃的神色化解不少。
展煜因公事與幾名棉商大戶出了趟關中,這會兒返回,風塵僕僕,俊逸臉上略有風霜。他和駱斌頷首相呼,接著驅馬靠近靜眉,希奇地挑眉,「華家何時來了一位俊俏的小兄弟?你可是來向我家靜妹提親?」
「煜哥!才到家,你、你就來鬧人!」靜眉難得嬌嗔,瞪了他一眼。
展煜會這麼說其來有自,從靜眉及笄之後,上門提親的媒婆差些沒踩平華家大門檻,其中還不乏皇親國戚,但靜眉不點頭,華家二老並不相逼,後來不知華老爺使了什麼方法,竟讓整個「求親熱潮」消退不少。而多事之人又興起揣測,說道華家早讓長女華靜眉和義子展煜成婚配對。
傳言歸傳言,事實又是如何?駱斌不懂自己,為什麼要去在意他們兩人之間的一舉一動,胸口沉悶,他不著痕跡地呼出,仍感鬱塞。
展煜唇角含笑,細長眼中精光跳動。「這身裝扮、還騎著馬,要去哪兒?」
「駱斌要教我染布,正要去棉廠。」她忽地想起什麼,「啊」地輕呼出聲:「煜哥,我們不能再耽擱啦,每回都是我拖累人家,除教我染布,駱斌還有一大堆事情待辦,唉唉……」她歉然地望向靜默一旁的華家大總管,後者面容無多大表情,僅嘴角暗抿,目光沉沉。
「是嗎?」晨煜溫和道,靠得更近,「你騎在馬背上,為兄的很是擔心。」
「我、我應付得來。」她鼓足勇氣,扯動韁繩,擠出笑,「煜哥長途奔波,好好休息吧,笑眉兒見你轉回,定歡喜極——啊!?」
聽聞驚呼,駱斌眩目一瞪,雙臂緊繃,不禁放任坐騎逼近,卻見展煜雙掌合抱住靜眉的腰肢,不由分說,將她抱上自己的馬背,安穩地圈在胸懷裡。他一頓,硬生生扯住躁動的坐騎,那鬱塞之感愈漸嚴重。
「煜哥?」一陣眼花,靜眉螓首微抬,「這是做什麼?」
背後,兩道火熱的刺灼感,展煜怪異地動了動肩膀,側目過去,與駱斌對上,他詢問地朝他挑眉,後者眼中卻覆上一層漠然。
怪,很怪,這駱斌,近來是怎麼了?
「煜哥,別鬧了,駱斌等著人家呢。」靜眉歎氣。
「別擔心,我有兩全齊美之法。」展煜拋掉疑慮,咧嘴笑著,扯動韁繩掉頭。「我到棉廠那兒找義父報告要項,咱們同乘一騎,我也較能安心。」道完,他「駕」地一聲,策馬奔馳,還不忘對駱斌拋下話:「駱總管,靜妹先隨我去了!」
華忠還在搔頭,一手牽著方才準備給靜眉騎乘的馬匹轉入底槽,喃喃自語:「沒事沒事、還好還好……」還好大小姐沒騎馬,他也挺擔心哩!最奇怪的是駱總管了,怎麼見大小姐騎這大馬,一句勸退的話都不說,只是定定地瞧著,連上個馬都已危機四伏了,顫抖抖地,難道他沒感覺嗎?
他該有什麼感覺?
門階前只剩駱斌,一雙眼深沉地望主馬匹離去的方向,揚起的塵灰淡淡濛濛,他刻意放開皺折的眉峰,「駕」地輕喝,馬匹跟著馳入灰蒙當中。
※ ※ ※
東郊棉田一望無際,這時節正值收成,許多受雇的采棉工人散佈在一行行及人腰高的棉田里。聽聞二騎奔近,幾名大叔大嬸由田中打直身子張望。
「是煜少爺和駱總管呀!」
「咦、煜少爺抱著誰?」這大叔瞇眼瞧清,呵呵笑著,「是大小姐啦。」
消息傳出,眾人更是引領翹首,傳言紛紛。
「他們倆一個俊一個雅,登對極了,就不知華老爺何時請吃喜酒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