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怎能告訴她,之所以半途遲滯,是因為腦中陡現一對金童玉女,那兩人神態親近,令他沒來由地抑鬱悵惘。
「男女授受不親。」抬出最爛又最冠冕堂皇的理由。
「你——」果真如此,他剛才怎隨隨便便就握住她的手腕,筒直是睜眼瞎話!
靜眉妙目一瞪,一時間無法回話,他的說詞結實地堵住了她,若反駁便是無視於禮教、是態度輕浮,但是呵,心裡深處,怎麼也不服。
「我不信你真是為了這個原因,你故意——啊——」她邊道,跟著由大石上立起,心裡激動,沒注意竟絆到了那只木桶,再加地上水痕未乾,兩腳踩不穩,她不禁驚呼,身軀往前栽倒。
駱斌見勢甚快,搶將上去,大手揮揚——
這次,靜眉倒是安穩地被他保住了,但他使的手法又教她氣絕,竟像對待孩童似的,單臂提住她的後領,果然不去碰觸她的身子。
「小姐當心。」他仍一副無所謂的神情。
「你、你你——」喔——今天是什麼黑煞日,她出的醜還不夠嗎?靜眉沮喪地扭著身軀,伸直腳尖想撐點地面,她的口才真的不壞,音清聲潤,可偏偏對他無奈何。
「大、大大小姐、駱總管!?」此時,一名十來歲的打雜小廝奔進天井,見到兩人,猛地打住腳步。咦,玩遊戲啊?駱總管幹啥把大小姐提得這麼高,瞧,雙腳都騰空了。
他還是頭一回見到向來溫雅秀氣的大小姐臉漲得像熟透的番茄,還有在空中胡亂揮踢的四肢,那模樣實在是、實在是太滑稽了!
「小安順,有什麼事嗎?」靜眉力圖鎮定,對住來人扯了一個稍嫌僵硬的笑,想保住一點尊嚴,可惜效果不太好。跟著,她撇過頭瞪住那個男子,想不氣惱也難。「駱斌,放我下來!」
駱斌眉微挑,還未動作,倒是小安順驚跳起來,想起急奔來此的目的。
「大小姐、駱總管,你們別玩啦!老爺出事啦!」
※ ※ ※
華老爺和展煜、駱斌結束談話後,前往棉田巡視,在埂邊暈死過去,事前無絲毫徵兆,嚇怔了田里工作的大叔大嬸們。
展煜在要項回述完畢後,已先行返回華府,因此將昏迷的華老爺由棉田送回府中這一路上,心慌意亂的靜眉緊陪在爹親身邊,所有事全交給駱斌安排。
駱斌處事果斷,派人快馬趕回華府通知,並命人先行將大夫接至,華老爺一回,立即被妥當安置,經城裡名醫仔細地把脈觀診,開出一帖藥方,僕人按著方子抓藥煎熬,如今藥汁已徐徐灌入華老爺腹中。
晚膳草草結束,眾人都沒什麼胄口,因華老爺猶未清醒,大夫說盡量讓他歇息,別刻意喊醒他,而這種感覺好教人不安,彷彿他太累太累,如緊繃的線繩瞬間斷裂,只想躺下安眠,不再醒來。
迴廊上的燈籠一個接著一個亮起,靜眉親自由廚房端來一盅人參湯,繞過轉角,輕緩地步進爹娘房中。
房裡,笑眉坐在床邊的大師椅上,一手支著額打盹,眉心憂慮地皺折,睡相並不安穩。以為娘親在這兒,手裡參湯便是為她老人家準備,卻不見她的蹤跡,詢問服侍的兩名丫鬟,才得知她上後院佛堂去了,靜眉心想,娘親定是去為爹爹誦經祈禱。
幽幽歎氣,靜眉放下托盤,讓丫鬟們先行退下,她想親自看顧爹爹,反正今夜是無法入眠了。她取來一件薄衫蓋在笑眉身上,見妹妹迷濛地眨了眨眼睫,讓她的舉動驚醒過來。
「靜姊……爹醒了嗎?」她揉著眼睛問。
靜眉沒作答,撫摸著她的頭和小臉,柔聲道:「回房去睡吧,這兒有我。」
「那些人把爹爹敲暈了,我和他們打了起來,全被我打倒在地……」
一會兒靜眉才弄懂地說的是夢裡的情景。「那是夢,不是真的。快回房睡覺。」
「嗯……」笑眉胡亂喃著,頭乾脆伏在一旁茶几上,眼皮好重,「靜姊,爹爹醒來,記得喚我……」
「笑眉兒、笑眉兒——」伏著的人兒不為所動。
靜眉無奈地歎氣,將薄衫為妹妹蓋得緊密一些,人悄悄來到床邊,不知是否自己多心,這次爹爹意外,大夫都說了,只需好好調養便無大礙,可她心底就是不踏實,隱隱約約,彷彿有事要發生。
「咳咳……咳咳……」床上的人忽地輕咳,眉心皺折。
「爹?」靜眉欣然喊著,連忙挨了過去,替他老人家撫順氣息。
華老爺睜開眼,好半晌才模糊記起。「我暈倒了?」已非首次,只是這一回紙包不住火了,他的身體狀況愈來愈差,莫不是……
「爹嚇壞大家了。」靜眉眼裡閃著淚花,她眨了貶,「爹餓不餓?我請廚房做道鮮粥過來。」道完,欲起身,華老爺卻拉住了她。
「不用,靜兒。」他聲音疲憊,雙鬢斑白,這一倒下,好似將他身上的精神全抽走了。「乖,倒杯茶給爹。」
靜眉趕忙動作,小心翼翼將杯緣抵在爹親唇下,餵他喝茶。
「叫笑眉兒回房睡,屈在太師椅上會腰酸背痛的。」喝了茶潤喉,華老爺氣弱地道,目中一抹寵愛的神氣,瞧瞧椅上的小女兒,又調回來瞧著床邊的靜眉。
「爹別操心,我會照顧笑眉兒的。」
這句話令華老爺微怔,憶及什麼似地,內心沉吟,恍惚地望住靜眉。
他的乖女兒是個大姑娘家了,秀麗的眉眼曖曖含光,如一顆璀璨珍珠。
「是的,你是長姊,往後要多關照她。你們姊妹倆要互相扶持,要照顧你們的娘親。」緩緩地,某個決定在心中成形。
華老爺微微笑著、端詳著,深知長女的優點,沉靜聰穎、蕙質蘭心,最重要的是,她有勝過常人的毅力和耐心,又與那名男子長時間接觸和處,一樁遺憾,十數年的歲月,或者能由她彌補。
「爹真高興,當初讓你跟著駱斌學習。」那是個無心卻巧妙的安排,自得知內幕,他常想,這是否是上天的意思,讓靜兒能自然地與他親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