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柔花與仇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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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2 頁

 

  遇危急時,拉地一把、不讓她落入窘境,這些事在他心裡頭,竟那麼地難以抉擇?還需思量再三嗎?

  霎時,記憶如潮水湧來,她與他相識的那一年、那一天、那一個慄慄危懼的月夜,他眸中陡現的狠厲成為她心底的陰霾。

  這些年,她曾嘗試著尋找原因,而日子在平順中度過,在成長與收穫中流逝,讓自己以為那樣嗜血的、仇恨的、晦惡的目火,僅是惡夢中的片段,她和他亦師亦友,不再是單純的主僕關係。

  是自己會錯意嗎?

  棉廠後院,靜眉在平時供工人午後小憩的房中脫下濕衣,換上一套舊衣褲,是胡師傅幫她找來的,聽說是之前在廠裡打雜的小廝留下的,她湊合著穿上,總比那些已染成褐黃、又濕又黏的衣服好。

  換好衣服,她用塊方布隨意包住長髮,一手推開房門,就見駱斌立在外頭,舉起手正欲叩門。兩人眼神短兵相交,各自一怔。

  「你、你沒事吧?」他僵硬地問,目光將她從頭到腳掃過,神色略綬,接著喃喃自言,「沒事……就好。」

  靜眉一語不發,撇開頭,跨出門檻逕自從他面前走過,當他隱形一般。

  她的落池引起不小的騷動,身上雖沒受傷,心裡卻難過得緊。

  「大小姐?」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步伐,在她身後亦步亦趨。

  靜眉不搭理,做著消極的抗拒,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外頭小天井。

  這天井日照充足,搭起的三層木架子上正晾著一些茜草、蘇芳、五倍子、冬青葉等,都是作染料的用材,當然,也少不了染在她身上、衣上、發上的桑樹皮和槐樹花蕾。

  今天本該有趣而歡愉,哪裡知道演變至斯?希望消息不會傳到爹爹和煜哥耳裡才好,怕是要大驚小怪地為她擔憂。靜眉心想。

  繞過木架子,她來到天井中央的水井旁,彎身從井裡汲水,才丟下木桶,一雙男性的大掌已握住井繩,主動將事情接手。

  她唇一咬,也不同他爭搶,直接坐在井邊的大石上,把包布扯下——

  一頭黑絲浸過褐染,黏黏膩膩的,原先爽朗的髮髻也變了形,兀自滴水,在地上聚成小小濕印,她垂首瞧著,說不清為什麼,突地冒出一股想哭的衝動。

  這時,滿滿一桶淨水送至她膝邊,正巧映出她輕泛淚花的臉,和那男子深靜面容,兩人視線在水面上再次相遇,靜眉心一凜,困窘難堪,咬著唇側開上身。

  「對不起。」駱斌打破沉默。

  聞言,靜眉雙肩微微顫動,仍是無語。

  「我打了水,請小姐梳洗。」如以往,他的聲音清冷平淡。

  靜眉瞥了眼那桶水,終於肯動了,二話不說,她撩水潑在發上,用十指梳著亂髮,沾上染料的發變得黏膩糾結,她心中氣悶,發洩在動作上,好粗魯地扯著自己的發,扯得頭皮發疼,愈疼愈要去扯,平時閨秀的模樣和溫雅的舉止不知藏到哪兒去了。

  毫無預警,駱斌握住她纖細的手腕,不讓她再自虐。

  「做什麼?」肌膚的接觸教她渾身一震,小臉倏地抬起,那對兔兒般澄淨的眼眸蒙上淚霧,是執拗和輕怨。「你、你放開啦!」他這麼捉住她、盯住她,神色陰鬱,到底什麼意思嘛?

  半晌,他道:「小姐哪裡疼了?」

  疼的是心、是感情。她當他是朋友、是親人,到頭來,全是自己一相情願。

  紅暈漸漸染頰,靜眉抿唇搖頭,象徵性掙扎了下,「放開啦!」

  他眉心稍蹙,不動如山。「小姐在哭,不是摔疼了嗎?」

  「我、我我……是梳頭髮時扯疼頭皮,眼睛裡自然會閃出淚花,我哪裡在哭?你別胡說!」她微慌,努力眨掉目中迷濛。

  忽地,一股力量將她上身壓下,輕呼一聲,背者整個靠著大石。

  「駱、駱斌,你你——」

  男性的身軀擋住光線,她瞧不清他的面容,抖著一顆心,怔怔地任他靠近。

  這一刻相當微妙,靜眉自然而然地合起眼眸,某種感情掙脫枷鎖,在心海裡浮蕩,攪皺了一切。

  然而,那無名的感情並未落實。在雙眼輕合之際,駱斌只是單純地撩起她的發,讓沾了污的髮絲往後披散在石上,一捧捧的清水自靜眉額頂澆淋,然後是冷靜而有力的十指,在那雲發中理出條理。

  「駱斌……你做什麼?」她明知故問,因若不追問,好似……太奇怪。

  「替小姐整理頭髮。」他迅捷地再汲起一桶淨水,重複相同動作,並且攤開她的發,進行較細部的清洗,沾上染料,想完全除淨是需要費些時間的。

  「我不會扯痛你。」末了,他補上一句。

  結果一直到打上第五桶水,駱斌才完成這項工作,一時間,靜眉不急著起身,任長髮成扇狀往後披在石上,陽光暖暖的,她受傷的感情彷彿也跟著回溫了。

  「為什麼說對不起?」突地,她問。

  「什麼?」駱斌雙肩微震,發覺手指還流連在姑娘的黑髮上,觸著、揉著,恍惚地感受一份細緻。慶幸自己處在她後頭,掩蓋了不適當的舉止,他強迫地收回手,臉色變得十分陰沉。

  靜眉又這:「我一開房門,你就說對不起,為什麼?」

  若他知錯,是真心誠意道歉,她決定原掠他,即使惱他在集池旁沒抱住自己,但他都細心而體貼地幫她洗淨長髮了,心中氣悶早消去大半。

  許久,身後沉默。

  靜眉坐起上身側首回望,直勾勾瞅著男子,擺明著非等出答案不可。她常說自己什麼也不會,但纏著人、磨著人的耐性是很可怕的,為著認定的事,可以執著到地老天荒。

  駱斌倏地立起身軀,淡淡回這:「小姐本與胡師傅相談甚歡,我突然出聲介入,才導致小姐跌落染池,道歉是必要的。」

  「那你為什麼……為什麼不抱住我?」她的語氣微揚,白皙臉蛋覆著一層粉紅,仍勇敢地直視著他。「你明明可以抱住人家,手都伸到一半了,卻定住不動,你、你存心見我落水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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