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然,夏天就這麼結束,家裡少了愛笑愛鬧的笑眉,真的冷清許多。
靜眉由昏沉的意境中睜開眼,恍恍惚惚地,胸口有些悶熱。
她下了床,無情無緒地推開房門,黃昏餘暉帶著淡淡霞紅灑在身上,小院靜謐謐的,金風柔軟卻是沁涼。
忽地,一聲驚呼打破靜寂,小丫鬟咚咚咚地跑來,邊嚷著:「小姐、小姐,您不能出來的,快回房躺著,外頭起風了,您燒還沒退,吹了風會更嚴重啦!」
「舞兒,我還有好多事沒處理,煜哥這些天忙著重整總倉的貨,和童家這次的衝突,咱們貨量全亂了,若不能如期交貨,會壞了華家信譽的……唉,煜哥根本沒法再分神管棉田和紡織廠的事了,我、我想去看看。」她昏睡了兩日,雙目仍覺酸澀,試著眨掉那抹不適,她對著服侍自己的小丫鬟微笑安撫。
「去哪兒?現在都黃昏了,小姐還要出去?不行不行,一千個不行,一萬個不行,說不行就是不行,不行不行不行啦!舞兒在廚房煎藥呢,小姐不喝藥怎成?哪能現在出去呀?」她扶住靜眉想住房中走,可是病人不合作,急得她直跺腳。
「小姐不要擔心啦,駱總管一大早把府裡的事處理過後,已到棉田和廠子裡去了,那裡的工作他會照看著,不會出問題的啦。方才順子送完晚飯回來,還說瞧見駱總管也捲起了衣袖,幫著染布師傅們趕工,今晚說不定就待在那兒過夜了。小姐,您回床上躺著好不好?舞兒幫您端些吃的,吃完了,咱們再喝藥。」
聞言,靜眉方寸緊繃。
說過,要待那個男子很好很好,卻發現事實有些顛倒了,反而是他默默地承擔責任,默默地攤去她肩上的重量。若說他是無情之人,心中僅懷仇恨,她絕計是不信的。
「他們忙著趕工,我身為主子,更應該過去瞧瞧。而且……而且,我很擔心駱總管,他要忙這頭,也要忙那頭,他、他——」
「小姐擔心他?」舞兒眨眨眼,小腦袋瓜不知轉些什麼。
靜眉臉發燙,趕緊道:「我也擔心煜哥呀。」
「哎呀,小姐,您不要擔心來擔心去的,幫幫忙,您乖一點好不好?」一著急,舞兒壓根兒忘了主僕界限。
最後,靜眉還是讓丫鬟扶入房裡,卻不安躺在床」,而是自行換上一雙外出的厚底小靴,邊繫著帶子邊說:「舞兒,幫我吩咐下去,讓馬廄備馬,我身子好多了,你別擔心。」
「噢——小姐——」
嗚嗚嗚……不擔心?才怪!駱總管肯定要扒掉她舞兒一層皮。
※ ※ ※
還好,小姐願意讓她跟來。
還好,這樣才能強迫小姐跟她這個小丫鬟一塊搭馬車,而不是讓馬廄備馬,任小姐以不太精湛的騎術策馬奔馳。
第一層皮保不住了,第二層總得誓死護衛。唉唉……
「舞兒,怎麼愁眉苦臉?」馳行的馬車中,靜眉詢問與自己面對面坐著的小丫鬟,後者懷裡還死命抱住一個瓷盅,馬車內儘是藥味。
「小姐,這車裡搖搖晃晃的,待會到了廠子,您得先喝藥,不可以再賴皮啦。」小丫頭嘟著嘴,怎麼也得把自己辛苦熬出的心血喂到主子肚腹裡。
「我喝就是。唉……你怎麼跟笑眉兒一樣,每回我病了,你們就來盯人。」
「那小姐就該乖一些,把身子養壯一些,健健康康的,舞兒就不來囉嗦啦,駱總管也不會來囉嗦。」
「駱總管?」靜眉不明就裡。
「可不是嗎?」她精靈的眼珠子溜了一圈,「小姐本就柔弱了些,再加上工作又多,忙這兒忙那兒,管這兒管那兒的,入了秋,身子狀況一直不好,駱總管就開始插手管起小姐的飲食,聽說是請城裡有名的大夫開出來的養生藥膳,要李媽天天變化口味,還把舞兒找去,千交代萬交代,要人家盯準您的用膳時間,當然啦,不用駱總管多說,舞兒本來就得好好照顧小姐的。可是小姐,您、您您真是不乖,求您多吃一點也不肯,求您早點上床歇息也不肯,身子只有一個哩,都被您搞壞了。再道麼下去,舞兒直接一狀告到駱總管那兒去,讓他親自來收您。」小丫鬟的心聲得以暢快披露。
那個被自家小丫頭念了一頓的主子瞠目結舌,心頭隨著她指出的事實湧起一股熱流,漫入四肢百骸,略帶病色的沉靜面容上緩緩浮笑。
他這麼關心她嗎?
去年的冬,九曲橋上,他的話猶在耳際:他們是主僕,不是朋友。
這樣的說詞深深扯痛地的感情,該進?該退?她茫然無措,所以選擇在原地停留,唯一的籌碼是自己引以為傲的耐性和毅力。等待著、懷抱期盼,然後,時機總會降臨,總有這麼一天,他要朝她走來。
「小姐,您不舒服?又發燒嗎?臉怎麼突然紅了?」舞兒大聲嚷著,護著一盅藥,還想伸手探探靜眉的額,真恨不得多長几只臂膀。
靜眉想到很久以後的將來了,有一群可愛的孩子圍著地,她會很愛很愛他們,會待孩子的爹很好很好,被舞兒忽地喚回神智,臉不禁紅透,趕忙摀住雙頰,模糊地道:「呃……我沒事,別、別緊張。」
馬車終於停下,因天色已沉,棉田里工作的大叔大嬸們全回家歇息了。
靜眉帶著舞兒繞進廠子裡,她沒去染布場,而是直接來到平時辦公的房間,開始審視桌上一宗宗文件,偶爾拿起算盤彈打,核對上頭的數量和價錢。
她雖沒法捲起衣袖跟著起貨,總能盡點腦力,把幾天累積下來的進出貨交易做個整理,把各分倉、分鋪送來的本子一一讀過,將重點提整出來,這麼,駱斌和煜哥就會輕鬆許多了。
「小姐,喝藥了。」翻箱倒櫃的,終於讓舞兒找到一隻乾淨的蓋杯,她將盅裡的藥汁倒滿杯子,端到辦公的桌子旁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