淒厲之聲大作,狀況瞬息萬變,動作全憑反應。
爬上樹,才發覺懼高的一人一貓終於支持不住,先是幾聲淒慘的喵叫,接著葉子和枝椏的摩擦聲大作,似有重物墜落,這突來的震晃牽連的範圍甚廣,樹上的女孩話還沒說全,抱住的那根枝幹承受外力猛地上下彈動,硬生生震開她的依附,拋下她的身子。
細小的枝椏打在臉上和身上,帶著發麻的疼痛,她屏氣,緊閉雙眸,等待下一波更強烈的痛楚,全身過分僵硬,反應變得遲緩,好半晌才覺情勢生變——
她沒墜到硬地上,一股堅定的力道環住腰背,穩穩地截住她,鼻尖除了綠葉微淡的腥味,還摻雜著爽冽的陌生氣息。
她輕細地歎了一聲,微微扇動長睫,映入眼簾的是兩潭黝黑深沉的目淵,那人近距離地盯住她,目中無波無浪,只眉峰處微乎其微地輕擰了擰。
「哇!你救了靜姊,你好厲害呀!你會武功是不是?」笑眉又跳又叫,興奮之情染紅了小臉。方纔那一幕當真行雲流水,只見這少年古袖倏揚,左手翻圈,未移動半步,眨眼間已將靜姊抱在懷裡,而另一手還提住棉花兒的後頸,好樣的!
駱斌不做回答,下意識望往懷中女孩太過澄清的眼睛。
「咪咪喵喵……喵喵……」危機解除,那只白貓睜著無辜的大眼,在少年指間乖順地待著,全然不知自己是這場風波的始作俑者。
「棉花兒!」靜眉回過神來,側首輕呼,見白貓近在咫尺,想伸手接過它,這一動,才意識到自己尚在少年懷中。她臉頰微嫣,仍鎮靜地道:「你救了棉花兒,我、我謝謝你……你放我下來。」
駱斌未動,兩道視線雜人幾許怪異的光芒,靜然中突生凌厲,無形地逼近對方潔淨的眸子,彷彿意識到危險,隱隱的,想去阻遏什麼。
靜眉心一凜,不由得斂眉垂眸。「你放我下來。」聲音雖輕,話帶堅定。
他深深地再瞧一眼,終於依言放開她,還將白貓丟進她雙臂當中,然後撿起適才擲在一旁的繡花小鞋,一言不發地放在靜眉的裙擺邊。
「謝謝……」這聲道謝有些氣弱,她抱著白毛貓,足尖怯怯地探出裙擺,迅速地踏入鞋中,又迅速地縮回。
咦,這人怎麼直盯著靜姊瞧?笑眉不明白地貶著眼,忽地跳到駱斌身邊,歪著小頭顱打量著,咧嘴笑道:「喂!你怎麼不說話?」
沉默是金。這少年全身金光閃閃。
「喂,你別不說話嘛!」好動的笑眉也不覺生分,捉住他的衣袖使勁地搖動。「你是誰呀?叫什麼名字?你打哪兒來的?你會待在咱們家嗎?你武功很好是不是?你剛才那招怎麼使的?你收不收徒弟啊?你教我好不好?師父在上,請受徒兒一拜。」想來個先下手為強,雙膝還沒跪實,駱斌挑了挑眉,已出手提住她的肩膀。
一旁的國叔開始翻白眼,感覺兩邊的太陽穴又再發疼了,他認命地搖頭,知道不解釋清楚,這丫頭不會善罷甘休。
「笑眉,這位駱相公是老爺打洞庭廣陵莊請來的新總管,將來華府裡的事很多都要委託人家,你快放開人家的衣袖,把雙腳打直站好啦!唉唉……你啊你——」別再嚇唬人家啦!嚇跑了他,可就大事不妙。
新總管!?聞言,一對姊妹花同時瞪住少年,表情各異。
駱斌垂下眼眸,放開手,面對拽住衣袖的華二小姐微微一笑,語氣極靜,「在下姓駱,名斌。」
笑眉哈哈大笑,沒半分秀氣模樣,拍著小手開心地道:「好啊!你是咱們家的大總管,就一輩子待在這兒啦!」那瀟灑俐落的手法,她怎麼也得學到手才行。
一輩子待在這兒。一句天真爛漫的童言。
聽進耳中,他眉目一軒,心思複雜,嘴角卻浮出輕和的弧度。「不無可能。」連他這抹早該命絕的魂魄都能活轉過來,原是早夭的命運卻在手中扭轉,這世間,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?
笑眉燦笑著,心無城府。「我自己介紹啦!我是笑眉兒,這是我家靜姊姊。」她忽然躲到靜眉背後,露出小頭顱,仍是笑嘻嘻的。「我家靜姊姊既秀氣又聰明,心地好善良喔,好多人都說她將來會是關中第一名的美人喔。」
「笑眉——」靜眉輕斥,頰邊嫣然。
「我說的是實話嘛!」笑眉嚷著,對住駱斌口無遮攔又這:「你說你說,靜姊是不是很美啊?」
那小姑娘懷抱小貓,自然散下的黑髮如雲似錦,螓首微垂,從他的角度望去,恰恰瞥見她細緻的額和鼻尖,撇開外貌不談,光憑她身上逸散出來的氣質,和那柔軟的話音,已不難想家幾年後上華家提親的人潮會何等壯觀。
「笑眉兒,你再胡說,瞧我理不理人!?」靜眉沉下臉,難得拿出身為姊姊該有的架式,所受的教導讓她在心慌之際仍維持著大家閨秀的禮教,年紀雖小,沉靜中自有一股端凝。
「好嘛——不說就不說!」
心中歎氣,靜眉暗暗緩和了氣息,感覺那少年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,那感受全然的陌生,甚至是……不懷好意,好似想籍由注視向地探索著什麼、防禦著什麼?
她得罪他嗎?可兩人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呵……莫非是自己多心?他還好心地救了棉花兒和自己呢,不是嗎?
深深呼吸,她試著讓內心寧定,抬起頭安然地迎向少年的目光,卻在那張年輕的面容上瞧見了晦暗。
那麼深沉的、抑鬱的、無邊無際的晦暗,幾要將人吞噬。
在心中,她又忍不住歎息了。
他呀,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郎,為著什麼不暢快?
※ ※ ※
掌燈時分,華老爺才與義子展煜由棉田和紡織場一同返回府第。
剛踏進大院,聽聞國叔傳報洞庭廣陵莊有客來到的消息,華老爺一掃疲憊神色,雙目炯炯,連晚膳也擱下了,他沒派下人前去相請,自個兒急匆匆地來到後頭廂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