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雪霽天晴朗,蠟梅處處香,
騎驢灞橋過,鈴兒響叮噹,
響叮噹,響叮噹,響叮噹,響叮噹,
好花採得瓶供養,伴我書聲琴韻,共度好時光!」
唱完,一眼看見孟雷懶洋洋的靠在床上,手裡拿著本《花間集》。就把梅花對著孟雷的頭砸了過去,一面喊:
「你還不起來,你不是要看蠟梅嗎?趕快跟我去,滿山遍野都是!」孟雷無法抗拒的站了起來,跟著靄如走到屋外。外面的雪早已化完了,陽光在大地上灑下一片金黃。孟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靄如已經向後面山坡跑了過去,孟雷在後面追著,靄如回頭笑著喊:「看你追不追得上我?」
她的圍巾迎著風飛舞著,一面跑一面笑。山坡上果然有著好幾棵梅花,靄如在梅花中穿梭奔跑,孟雷在後面追趕,受她的傳染,也不由自主的笑著。忽然,靄如在一棵梅花下面停住了,微笑的望著他。孟雷趕過去,也微笑的望著她。然後,她的笑容收住了,用手玩弄著他領子上的一顆鈕扣,輕輕的說:「累嗎?病後這樣跑?」
孟雷深深的注視著她,她的面頰散佈著紅暈,長長的睫毛微微向上翹,一對深而黑的眼睛正從睫毛下向他窺視著。他低低的說:「靄如,我要告訴你一件事。」
「嗯?」她沒有動。「我結過婚,有太太,而且有一個兩歲大的孩子。」
他等著她的反應,但她沒有說話,也沒有移動。
「我是在父母之命下結的婚,但她是個好太太。」
她仍然沒有說話,只移開了身子,用手指輕輕的劃著樹幹。沉默在他們中間蔓延著,好一會,他問:
「你在想什麼?」「我在想,三星期以前,我正在燈下念『誰伴明窗獨坐,我和影兒兩個』呢!」「現在呢?」他問。「現在該念『只恐好風光,盡隨伊歸去』了!」
他不說話,又沉默了好一會,她猛然抬起頭來說:
「風太大了,該回去了。」
說完,沒有等他回答,靄如一溜煙跑開了。
第二天,孟雷辭別了靄如父女,回北平去了。臨行,他沒有和靄如說任何一句話,只輕輕說了聲「再見」。靄如也一語不發,靠在門上目送他的背影消失。她手裡握著他留給她的地址,等到他的背影看不見了,她就拋掉了手裡的紙條。但,紙條是拋掉了,拋不掉的,是無盡的離愁和一份沒有希望的戀情。半個月後,靄如也來到北平,考進了北大的春季班。因為女生宿舍住滿了,她在校外租了一間屋子,房東是個老太太,帶著兒子兒媳婦住在一起。她開學一個多月後的一天,她剛回到家裡,房東老太太就對她神秘的一笑說:
「有位先生來看你,正在你房裡等你呢!」
靄如推開了門,孟雷正坐在書桌前面。她關上門,背靠在門上。他們彼此默默的注視著,她先開口:
「怎麼知道我在這兒?」
「在北大錄取名單上看到你的名字,地址是到學校去問的。」她不語,又沉默了一會兒,他說:
「你瘦了!」「你也是。」她說。他站起身來,走了她面前,用手捧住了她的臉,深深的注視著她的眼睛,低沉的喊:
「靄如。」然後又一疊連聲喊:「靄如,靄如,靄如。」
靄如閉上眼睛,淚珠在睫毛上顫動,嘴裡喃喃的說:
「不要對我說什麼,我不管明天,也不管以後,在我可以把握住今天的時候,我只要今天。」
就這樣,在「不管明天」、「不管以後」的情況下,他們密切的來往著。夏天過去了,秋天來了。他們到西山看過紅葉,到北海劃過小船,生活彷彿是甜蜜而溫馨的。靄如從不提起孟雷的妻子和孩子,孟雷自己也避免談起。經常,孟雷在晚飯後來到她的小房裡,和她共度一段安寧的時間,深夜,才怏怏而去。房東老太太常笑著對靄如說:
「李小姐,什麼時候吃你的喜酒呀?」
可是,每當孟雷走了,靄如卻多半是躺在床上,望著天花板等天亮。這一份淒苦的戀情咬噬著她,但她卻決不能、也不願擺脫這份感情。秋天,父親去世了,這消息大大的打擊了靄如,比哥哥的死更使她傷心。接著信之後,她像個孩子似的大哭了起來,她感到命運太不公平,在一年內奪走她的兩個親人,而現在,她是完全的孤獨了。在她的小屋內,她瘋狂的砸碎了一切可以碎的東西。哥哥的死,父親的死,和孟雷那份不會有結果的愛情,這一切都打擊著她。房東老太太企圖勸解她,卻毫無用處。正巧孟雷來了,從房東老太太那兒,他知道了事情的原因,他關上房門,想要安慰她。靄如卻把所有的悲哀、憤怒、痛苦都一股腦的傾倒在他身上,她爆發的對他大喊:
「孟雷,你來了!你來做什麼呢?不要想安慰我,不要想勸解我,回到你太太身邊去吧!我討厭你,我不願見到你!你為什麼不離婚?一方面你擁有一個『好太太』,一方面你和我談情說愛,你想把我置於什麼地位?你自私,你卑鄙,我不要見你!你走吧,快走!」
孟雷臉色蒼白的站在門口,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靄如提起他太太,第一次聽到她的指責。由於這些話雖刻毒但卻是實情,他不能辯白。轉過身子,他預備走出去,靄如卻尖聲的叫:「孟雷!」孟雷站住了,靄如撲進了他的懷裡,把頭埋在他胸前,哭著說:「不要走,不要走,不要走!」
孟雷攬住她,用手撫摸著她的頭髮,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靄如靠在他的懷裡,盡情的痛哭著。足足哭了有半小時,一切的悲哀痛苦似乎都發洩完了。她抬起了頭,孟雷用手絹拭去了她的淚痕,她潮濕的眼睛看起來是孤苦無告的。像個剛受過委屈的孩子,她幽幽的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