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在房裡看書,聽到一陣嘰哩呱啦亂叫,就猜到是你來了。」她輕輕的說。「哈,潔漪,」宗堯招呼著。「快進來,我給你介紹。」
潔漪走了進來,不大經意的看了紹泉一眼,隨著宗堯的介紹,她輕盈的點了一個頭,又掉轉眼光望著宗堯說:
「宗堯,你黑了,更像野人了!」
「是嗎?」宗堯一抬眉毛,說:「潔漪,你大了,更成了美人了!」潔漪的臉驀的緋紅了,她對宗堯瞪了一眼,轉身就向門外走,宗堯笑著嚷:「潔漪,別跑!你也不看看我給你帶來的小禮物!」
潔漪站住了。宗堯拉過他的旅行袋來,打開了,一陣亂翻亂攪,找了半天也沒找到,把什麼襪子襯衫內衣都拉了出來,還是沒找到,潔漪用不信任的眼光望著他說:
「堯哥,你又來哄我了!」
「哄你是鬼!」宗堯說,一面苦著臉問紹泉:「紹泉,你記得我那一對玻璃小貓塞到哪裡去了?」
「玻璃小貓?」紹泉想了一下,叫著說:「我知道!你臨走的時候一直叫著別忘了帶,又怕在旅行袋裡壓碎了,就塞到你隨身穿的大褂口袋裡了。」
「哦,對了!」宗堯眉開眼笑的伸手到懷裡去拿。紹泉聳聳肩說:「沒有用,你臨出門的時候說那件長衫太髒,脫下來交給老太婆去洗了,你說長衫帶得太多了,那件可以不必帶來了。」
「哦!」宗堯的手停止了摸索,滿臉悵然,半天後才怏怏然的抽出手來。站在一邊的姑媽卻笑彎了腰,潔漪也抿著嘴直笑,剛倒了盆洗臉水出來的張嫂也笑得抬不起頭來,紹泉也忍不住笑。宗堯看到大家笑,也跟著笑了。
這天晚上,宗堯和紹泉同房,準備就寢的時候,宗堯問:
「你看我這位表妹比傅小棠如何?」
「完全不同的典型,無法對比。」紹泉說。
「她還會彈一手好古箏,過兩天可以讓她彈給你聽。」宗堯說,先躺到床上,用手枕著頭。
「宗堯,你是個幸運兒。」紹泉一面換睡衣,一面說。
「怎麼,」宗堯說:「我對她還一點都摸不清呢!」
「你是個糊塗蟲!」紹泉走到桌邊,拿了一張紙,寫了幾個字,遞給宗堯說:「你別『當局者迷』了!」
宗堯拿起那張紙,看上面寫著兩行字:
「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,
是前生注定事莫錯姻緣!」
宗堯望著帳頂,深深的沉思起來。
一排劉海覆著額頭,髮辮在胸前低垂,俯著的頭露出頭髮中分的那條白線,微微帶點誘惑的味道,兩排睫毛下顯出弧形的陰影,再下面只能看到微翹的鼻尖。那個古箏橫放在她前面的小案上,她那纖長而白皙的手指正生動的在上面跳動,一串動人的音符傳了出來,聲音顫悠悠的,一直顫進人的心靈深處。猛然間,那張臉抬了起來,一對澄明的大眼睛對他直射了過來,他吃了一驚,有點張皇失措了。聽到坐在一邊的紹泉在說:「哦,美極了!」他醒了過來,看到潔漪正凝視著他,微微抬起眼睛,嘴邊帶著個嘲謔的微笑說:「宗堯,你大概聽得不耐煩,我看你都快睡著了!」
「胡說,我是被你的音樂迷住了。」
「我剛才彈的是什麼調子?」潔漪故意的問。
「這個……」宗堯皺著眉說:「我對樂曲不太熟悉。」
「就是你聽了一百次的清平調。」潔漪鼓著嘴說。
「我就看出你根本沒聽!」
「你不能怪我,」宗堯咧著嘴說:「我有個專一的毛病,眼睛看著美色,耳朵就無法聽音樂了。」
「堯哥,」潔漪瞪了他一眼:「你只會貧嘴,別無所長。」
「他還有一長。」紹泉笑著說。「你這位表哥還是個獵艷能手,許多女同學寫情書給他,據說,女同學們給了他一個外號……」「紹泉!」宗堯情急的叫:「你敢再說!」「你說,是什麼?」潔漪頗感興趣的問。
「她們叫他……」「紹泉!」宗堯叫。「別理他,你說嘛!」潔漪催促著。
紹泉對宗堯拋去頗有含意的一瞥,暗中擠了一下眼睛,就嚷聲說:「她們叫他風流種子。」
「紹泉,」宗堯皺緊眉頭說:「簡直是鬼打架,你胡謅些什麼?大概你想傅小棠想瘋了……」
紹泉站起身來,向門口就走,宗堯追過去,急急的拉住紹泉說:「我開玩笑,你別生氣!」
紹泉把宗堯向房裡推,說:
「我沒生氣,有點頭昏,想到田埂上散散步。」說著,他悄悄在宗堯耳邊說:「別辜負你的外號!」說完,他把宗堯推進去,返身迤迤然而去。宗堯回到房裡來,對潔漪攤了攤手說:
「沒辦法,他一聽我提傅小棠就生氣。」
「傅小棠到底是誰?」「一個話劇演員。重慶迷她的人才多呢,紹泉就猛追了她半年。」「你呢?」潔漪斜睨著他問。
「我?只看過她的話劇。」
「大概也是追求者之一吧,要不然怎麼能叫做風流種子呢!」「你別聽紹泉胡說八道!」
「胡說嗎?不見得吧!」潔漪咬著下嘴唇,挑著眉梢,帶笑的說。宗堯望著她,心中不禁怦怦然。他靠近她一兩步,一時竟無法說話。「告訴我你女朋友的事。」潔漪說。
「女朋友?什麼女朋友?」宗堯錯愕的問。
「你在重慶的女朋友。」
「我沒有女朋友。」「別騙我!」「騙你是鬼!」「那麼,她們為什麼叫你風流種子?」
「因為我跟她們每一個人玩。」
「是嗎?」宗堯凝視著潔漪,呆住了。潔漪臉上漸漸的湧上一片紅潮,宗堯喃喃的說:「潔漪!」「什麼?」潔漪彷彿受了一驚。
「我說……」「你說什麼?」「我說……」宗堯繼續凝視著她,她面上的紅暈擴大,加深。他輕輕的說:「我說……」
「你說吧!」她說,溫柔而鼓勵的。
「潔漪,假如我說出什麼來,不會冒犯你嗎?」宗堯輕聲說著,緩緩的握住了她胸前的髮辮,不敢抬起眼睛來,只注視著髮辮上繫著的黑綢結,很快的說:「潔漪,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一直太崇高了一些,高得使我不敢接觸,不敢仰視。這幾年以來,你不知道你的影子怎麼樣困擾我。每年寒暑假我到這兒來度假,臨行前總發誓要向你說,但,一見你就失去了勇氣,假如你覺得我的話冒犯了你,我就要淪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了。所以,我始終不敢說,潔漪,我自知對你而言,我是太渺小,太低賤了,儘管我在別人面前會有優越感,一見到了你就會覺得自卑。我無法解釋,但是,潔漪,我不能再不說了,我不能永遠用嘻嘻哈哈的態度來掩飾我的真情。這幾天,和你日日相對,我覺得再不表示,我就要爆炸了。現在,我說了,你看不起我的話,我就馬上收拾東西回重慶。現在,請告訴我,你心裡是怎麼樣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