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吟霜!我想聽你彈琴!」
「彈琴?」香綺正斟著酒,酒杯砰然落在桌上。「不可以!不可以……」「彈琴?」小寇子正幫皓禎布著菜,筷子嘩啦掉落地。「彈什麼琴?彈什麼琴?」在門口把風的阿克丹也衝進了室內。
「不能彈琴!」他氣呼呼的,直截了當的喊:「貝勒爺可以走了,改天再來!」「怎麼了?」皓禎狐疑的看著眾人。「我很想聽吟霜彈琴,你們一個個是中了邪嗎?吟霜!」他看著她:「我最喜歡你彈那首《西江月》,以前在帽兒胡同,咱們每次喝了酒,你就彈著唱著……自從你進府,那種日子,反而變得好遙遠了……」
吟霜站起身子,轉身就去拿了琴來。
「那麼,我就再為你彈一次!」
「小姐!」香綺驚呼:「你不要逞能了吧!」
「貝勒爺!」小寇子對皓禎又哈腰又請安:「福晉交代,你不能這兒久留,請回房吧!」
「是!」阿克丹大聲接口:「早走為妙!」
「什麼早走為妙?」皓禎生氣了,對大家一瞪眼:「整個府裡,沒有一個人瞭解我,沒有一個人體會我的心嗎?此時此刻,你們就是用一百匹馬,也休想把我拖出這靜思山房……」「叮叮咚咚」一陣琴弦撥動,琴聲如珠落玉盤,清清脆脆的響了起來,打斷了皓禎的怒吼。滿屋子的人,都靜默無聲了,每個人的眼光,都落在吟霜身上。
吟霜撥著弦,十根手指,每個指尖都痛得鑽心。她含淚微笑,面色越來越白,額頭沁出汗珠。琴聲一陣撩亂,連連撥錯了好幾個音,額上的冷汗,就大顆大顆的跌落在琴弦上。
香綺撲過去,把吟霜一把抱住,哭著喊:
「不要彈了!不要彈了!」
皓禎震動極了,愕然的瞪著吟霜,然後,他一個箭步衝上前來,拉開了香綺,直撲向吟霜。把吟霜正往懷裡藏去的雙手,用力的強拉出來,然後,他就大大一震,整個人都呆住了。吟霜那雙手,已經不是「手」了。十根手指,全腫得像十根紅蘿蔔,彼此都無法合攏。藥漬和瘀血,遍佈全手,斑斑點點。而那十個指甲,全部變為瘀紫。
「吟霜!」好半晌,他才沙啞的痛喊出來:「你發生了什麼事?」他的目光,銳利而狂怒的掃過香綺、小寇子、阿克丹。「你們一個個,這樣隱瞞我,欺騙我!你們都知道她受了傷,才一直催我走,阻止她彈琴,但是你們沒有一個人要告訴我真相!」他咆哮著:「你們好狠的心!你們氣死我了!」
「噗通」一聲,小寇子跪了下去:
「是福晉的命令,咱們不能不瞞呀!」
「我明白了!我都明白了!」皓禎臉色鐵青,兩眼瞪得像銅鈴,裡面冒著燃燒般的火焰。「怪不得額娘會把吟霜討回來!原來如此!這手指是什麼東西弄的?夾棍嗎?是夾棍嗎?」他大聲問,不等回答,他猝然抓住吟霜的手腕,把她的衣袖往上一捋,露出了她那傷痕纍纍的胳臂。
皓禎死死看著這胳臂,好半晌,不動也不說話。然後,他用力雙手握拳,砰的一聲捶向牆去,嘴裡發出野獸受傷般的一扭狂嗥:「啊……」這聲狂叫把全體的人都震撼住了。吟霜噙著滿眼淚,哀懇的瞅著皓禎,不知如何是好。
「你弄得這樣傷痕纍纍,卻叫我完全蒙在鼓裡!」他大叫出聲:「你不是浪跡街頭,無依無靠的白吟霜,你是身在王府,有我倚靠的白吟霜!你卻弄成這個樣子!今天就當我是嚥下最後一口氣,無法保護你!那也應該還有阿克丹,沒有他還有小寇子,還有香綺……」他一個個指過去,眼中噴著火:「就算大家統統死絕,無以為繼了,還上有皇天,下有后土呀!」他一腳踹開了腳邊的一張凳子,厲聲大喊:「香綺!」
「貝勒爺!」香綺跪在地上,哭著,簌簌發抖。
「你給我一個一個說清楚,這每個傷痕,是從哪兒來的?」
於是,這天深夜,整個公主房都騷動了。
皓禎氣勢洶洶的來了,一路把太監侍衛們全給擋開,殺氣騰騰,長驅直入。公主還沒有入睡。白天的事,仍縈繞腦際。吟霜被福晉救走了,自己儘管貴為公主,卻拿福晉無可奈何。公主恨在心頭,氣在心頭,卻完全失去了主張。連計策多端的崔姥姥,也亂了方寸。蘭馨這一生,珠圍翠繞,享不盡的榮華富貴,雖然自幼驕寵,但也讀過四書五經,學過琴棋書畫。在嫁到王府來以前,她就聽過皓禎的故事,對自己的婚姻,充滿了遐思綺想。嫁進來以後,見皓禎果然是個文武雙全的翩翩佳公子,自己這顆心了就熱烘烘的,連同自己那白璧無瑕的身子,一起奉獻給皓禎了。這種「奉獻」,對她來說,是「完完整整」的,是「纖塵不染」的,也是「毫無保留」的。但是,這樣的「奉獻」,卻換得了什麼?在不知道有吟霜此人時,她還能自我排解,把皓禎的冷淡解釋為「不解風情」。發現吟霜的存在,她才真是挨了狠狠一棒,原來皓禎身上也有熱情,這熱情的對象竟是府裡的一個丫頭!她在嫉妒以外,有更深更重的受傷,她的身份被侵犯了,自尊被傷害了,連尊嚴都被剝奪了。「她不過是個丫頭呀!」蘭馨對崔姥姥不住口的問:「怎麼有這麼大的魔力呢?如果我連個丫頭都鬥不過,我還當什麼公主呢?我的臉往哪兒擱呢?」
「公主別急,公主別生氣,」崔姥姥一疊連聲說:「咱們再想辦法!」「人都被福晉帶走了,咱們還有什麼辦法?」
「辦法總是有的,你還有皇阿瑪呢!」
「你糊塗!」公主一跺腳。「這閨閣中的事,也能去跟皇阿瑪講嗎?要丟臉,在王府裡丟就夠了,難道還要丟到皇宮裡去?」崔姥姥連忙應著,又轉過語氣來安慰公主:「我看那吟霜丫頭,弱不禁風的,是個福薄的相,哪有公主這樣高貴!想那額駙,對吟霜丫頭,頂多是有些心動罷了,不可能認真的!這男人嘛,總是風流些,等他知道你在生氣以後,他衡量衡量輕重,也會想明白的!你別慌,他一定會來賠罪的!你瞧吧!」崔姥姥話未說完,皓禎確實來了。他一路乒乓乓乓,見人推人,見東西推東西,聲勢驚人的直闖進來。崔姥姥大吃一驚,才攔過去,已被皓禎一聲怒吼喝退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