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明白了!我這就回去!」她緊緊盯著皓禎:「我們生相從,死相隨!午時鐘響,魂魄和你相會!天上人間,必然相聚!」喊完,她一轉頭,就從來時的路上,飛奔而去了。
皓禎看著她的背影,他沒有再喊她,沒有再說任何的話。他已從她那堅定的眼神中,讀出了她內心的毅然決然。驀然間,他覺得乍然解脫。不再激動,不再牽掛。仰頭看天,太陽正向頭頂移動,是的,「午時鐘響,魂魄相會,天上人間,必然相聚!」如果此生活著,未能盡情的愛。死去,總該魂魄相依了。「午時鐘響,魂魄相會!天上人間,必然相聚!」他喃喃復誦著吟霜的句子,又加了兩句:「生而無歡,死而何懼?」
同一時間,公主在迴廊裡走來走去,走去走來。她那急促的腳步聲,和她那急促的心跳聲,匯合成一股音浪,在她腦中耳中,瘋狂般的迴響著:
「皓禎,皓禎,皓禎,皓禎,皓禎……」
腳步愈急,心跳愈急。心跳愈急,迴響愈急:
「皓禎,皓禎,皓禎,皓禎,皓禎……」
崔姥姥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廊下,眼光定定的看著公主。不時,就幽幽的報上一句:「公主,辰時正了!」「公主,巳時正了!」「公主,巳時一刻!」「公主,巳時二刻!」公主驀然止步,仰頭看天,太陽已向頭頂移動。
公主返身,往御書房直奔而去。見到了皇上,她撲跪於地,磕頭如搗蒜。「皇阿瑪,蘭馨跟你磕頭啊!蘭馨跟你磕頭啊!蘭馨跟你磕頭啊……」她不斷的說著,忘形的說著,不停的磕頭頭。
「不許磕頭!」皇上一怒而起。「世上不是只有這一個男子,你還年輕,皇阿瑪會為你做主……」
「皇阿瑪,蘭馨更重的磕下頭去:「你早已為我做過主了!蘭馨給你磕頭,蘭馨給你磕頭……」
皇上瞪著公主,震動得無言可答。
刑場上,差一刻就到午時。
鼓手開始擂鼓,鼓聲急響。
皓禎被推到刑具最前方,他跪了下來,臉上一無所懼。那刑具的凹槽就在眼前,不知有多少頭顱,已從這凹槽中滾落了下去。鼓聲越急。群眾都已鴉雀無聲。
遠遠的鐘樓,鐘聲驟響。
監斬的佟大人,大聲宣佈:
「午時正!行刑!」皓禎將頭放入凹槽內,引頸待戮。鼓聲乍止。劊子手舉起了大刀。就在此時,公主一人一騎,飛快的趕了過來,手裡高高的舉著「聖旨」,嘴裡,瘋狂的大喊著:
「有聖旨啊!有聖旨啊!有聖旨啊!」
群眾再度騷動。劊子手立刻抽刀退後。台下的阿克丹和小寇子,驚喜的抬起頭來,眼望著公主趕到台下,翻身落馬。
佟大人跪著接了聖旨,大聲的朗讀:
「額駙皓禎立即免罪釋放,不得有誤!欽此!」
群眾都嘩然大叫起來了,有的叫好,有的拍手,有的失望,有的跌腳,有的弄不清狀況,問來問去,有的嘖嘖稱奇,認為吟霜喊動了天,喊動了地……就在這一團亂中,皓禎被鬆了綁,不敢相信的站起身來,呆呆的看著那滿面淚痕,驚魂未定的蘭馨公主。「蘭馨……」他喃喃的念著她的名字。
阿克丹和小寇子已經撲上前來,對公主倒身就拜。
「皇恩浩蕩啊!」阿克丹喊著:「奴才叩謝萬歲爺恩典,叩謝公主恩典!」
皓禎一見阿克丹和小寇子,驟然間醒覺過來,頓時心驚肉跳。「午時鐘響,魂魄相會!」他念叨著,破口狂呼出一聲:「吟霜!不……要……」然後,他看到公主騎來的那匹快馬,他不假思索的縱身一躍,落在馬背上。拉起馬韁,就策馬狂奔。群眾們紛紛走避,又是一場大驚大亂。「吟霜!等我!等我!一定要等我……」
皓禎一路狂喊著,如飛般消失在道路盡頭。
第二十四章
鐘樓敲響午時的第一響時,吟霜把一卷三尺白綾拋上了屋樑。秦姥姥和香綺跪落在地,雙雙扶著吟霜腳下的凳子。兩人都瞭解,吟霜死志之緊,萬難勸解。何況,皓禎此時,大約已人頭落地,他們二人的「人間」約會已散,「天上」約會才剛剛開始。「奴才恭送白姨娘,祝白姨娘和貝勒爺……魂魄相依,再不分離!」香綺說不出話來,伏在地上,哭得肝腸寸斷。
「格登」一聲,椅子被踢翻。秦姥姥和香綺都震動著,誰也不敢抬頭。只聽到遠遠的鐘樓,繼續敲著鐘聲,最後一響結束了,餘音仍然綿綿邈邈,迴盪在瑟瑟秋風裡,迴盪在庭院深深裡。過了好片刻,秦姥姥才站起身來,向上仰望,吟霜的一縷香魂,早已歸去,臉色仍栩栩如生。她抱住了吟霜的腳,和香綺兩個,合力解下了吟霜。
把吟霜放在床上,秦姥姥細心的為她整理衣衫,梳好髮髻,簪上釵環。香綺在一邊,眼淚簌簌直掉,看吟霜未曾眼凸舌露,闔著眼就像熟睡一般,她癡心以為,吟霜未死。死亡不應該是這麼容易的事。但伸手去她鼻下,才發現呼吸俱無。她驟然間心中大慟,哭倒在秦姥姥懷裡。
「香綺,別哭!」秦姥姥說著,自己卻老淚縱橫:「吟霜這一生,從呱呱落地,就被烙上烙印,送出宮去,放入河中……然後和皓禎相遇,又不能相守,飽受折磨。她過得好辛苦。現在,不苦了!再也不苦了,天上,有皓禎少爺等著她,會把她接了去。他們兩個,會守在一起,不怕任何風波災難了……」秦姥姥話未說完,皓禎已像旋風般捲入府來,直奔靜思山房,嘴裡狂叫著:「吟霜!吟霜!吟霜……」
「是貝勒爺!」香綺大叫,跳起身,衝到門外去,扶著門,就整個人都傻了。雙腿一軟,她跪下去,悲聲大叫:「貝勒爺!你怎麼回來了?你是人,還是鬼?你來接小姐嗎?」
秦姥姥也衝了出來,臉孔雪白。皓禎明白了,他已來遲一步。他走進了吟霜的房間,看到床上的吟霜了。她躺在那兒,寧靜安詳,兩排睫毛密密的合著,唇邊似乎還有個淺淺的微笑。他一直走到床邊,定定的看著她。然後,他彎下身子,伸出顫抖的雙手,把她抱了起來。緊擁在懷中,他依偎著她的面頰,低低的、喃喃的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