發現了康勤這麼大的秘密,夏磊整個人都被震懾住了。在害怕、焦慮、擔心、難過……各種情緒的壓力下,還有那麼深刻的同情和憐恤。他同情心眉,同情康勤,也同情康秉謙。看到康秉謙毫不知情的享受著他那平靜安詳的日子,堅稱「恬淡」就是幸福。夏磊心驚膽戰。每次走進康家那巍峨的大門,每次穿過湖心的水榭,每次看著滿園的銀杏石槐,和那些曲徑徊廊時,他都感到康家的美景只是一個假象,事實上卻是烏雲密佈,暗潮洶湧,而大難將至。
這些「暗潮」中,當然包括了自己和夢凡。在「康記」的事件之後,他幾乎不敢再去想夢凡,不敢再去碰觸這個問題。但是,夢凡見到夏磊一連數日,都是愁眉深鎖,對她也採取迴避的態度,她心裡就明白了!夏磊不敢告訴天白!他怎樣都開不了口!她失望極了。失望之餘,也有憤怒和害怕;夏磊不對了!夏磊完全不對了!他整個人都在瑟縮,都在逃避,他甚至不肯面對她,也不肯和她私下見面了!她又恐懼又悲痛,夏磊啊夏磊!你到底要把我們這份感情,如何處理?經過了曠野上「欲走還留」的一場掙扎,你如果還想一走了之,你就太殘忍太無情了!夢凡心底,千纏百繞,仍然是夏磊的名字。最深的恐懼,仍然是夏磊的離去。
這天一清早,夢凡忍無可忍,在夏磊門前攔截了他。四顧無人,夢凡拉著他,強迫的說:
「我們去小樹林裡談個清楚!走!」
在夢凡那燃燒般的注視下,夏磊無法抗拒。他們來到了小樹林,康家屋後的小樹林,童年時,夏磊來到康家的第一個早晨,就曾在這小樹林中,無所遁形的被夢凡捕捉了。如今,他們又站在小樹林裡了。
「夏磊,聽我說!」夢凡面對夏磊,一臉的堅決。「你不要再舉棋不定,你不要再矛盾了!我已經決定了——我們一起私奔吧!」「你說什麼?」夏磊大吃了一驚。
「私奔!」夢凡喊了出來,面容激動,眼神堅定。「我想來想去,沒有其他辦法了!你不是一直想回東北嗎?好!就回東北吧!我們一起回東北!」
夏磊深抽了口氣,眼光灼灼的盯著夢凡。
「私奔?你居然敢提出這兩個字!夢凡呵!你對追求愛情的勇氣,實在讓我佩服!坦白說,這兩個字,也在我腦海中盤桓過千百次,我就是沒有勇氣說出來!」
「那麼,就這樣辦了!」夢凡更加堅決了。「我們定一個計劃,收拾一點東西,說走就走!」
夏磊怔怔的看著夢凡。
「可是,我們不能這樣辦!」
「為什麼?」夢凡大怒起來:「我已經準備為你奉獻一切了!跟著你顛沛流離,吃苦受罪我都不怕!離鄉背井,告別爹娘,負了天白……我都不顧了!我就預備這樣豁出去,跟著你一走了之!你怎麼還有這麼多的顧慮?你到底在想些什麼?你說!你說!」「我們如果私奔了,乾爹乾娘會陷進多麼絕望的打擊裡!一個是他們的掌上明珠,一個是愛如己出的義子……這種恩將仇報的事,我實在做不出來!何況天白……我們會把他對人世的熱情一筆勾消,我們會毀掉他……不不,我們不能這樣做的!」「你膽小!你畏縮!」夢凡絕望極了,淚水奪眶而出。她雙手握著拳,對他又吼又叫的大嚷了起來:「你顧忌這個,你顧忌那個!你既不敢向全世界宣佈你對我的愛,又不敢帶著我私奔!你只會鼓吹你的大道理,一旦事到臨頭,你比老鼠還膽小!你這樣懦弱,真讓我失望透了!」她用袖子狠狠的一拭淚,更憤怒的喊:「我終於認清楚你了!你這個人不配談愛情!你的愛情全是裝出來的!你滿口的仁義道德,只為了掩飾你的無情!你只想當聖人,不想為你所愛的女人做任何犧牲……事實上,你只愛你自己,只愛你所守住的仁義道德!你根本不愛我,你從來沒有愛過我……你是如此虛偽和自私,你讓我徹底的失望和絕望了!」
夏磊大大的睜著眼睛,緊緊的盯著夢凡,隨著夢凡的指責,他的臉色越來越白,呼吸越來越急促。他內心深處,被她那麼尖利的語言,像一刀一刀般刺得千瘡百孔,而且流血了。他不想辯白,也無力辯白。頭一昂,他勉強壓制住受傷的自尊,僵硬的說:「既然你已經把我認清楚了,我們也不必再談下去了!你說的都對!我就是這樣虛偽懦弱!」
說完,他轉過身子,就預備走出林去。
「夏磊!」夢凡尖叫。她的聲音那麼淒厲,使夏磊不得不停住了步子。他站著,雙目平視著前面的一棵樺樹,不願回頭。
夢凡飛奔過來,從夏磊背後一把抱住他的腰,痛哭了起來,邊哭邊喊著:「原諒我!原諒我!原諒我……我口不擇言,這樣傷害你,實在是因為我太愛太愛你呀!我願意隨你遠去天涯海角,也願意和你一起面對責難,就是無法忍受和你分開呀!」
夏磊轉過身子,淚,也跟著落下。
「夢凡,你知道嗎?你說的很多話都是對的!我膽小,我懦弱,我顧忌太多……你可以罵我,可以輕視我,但是,絕對絕對不可以,懷疑我對你的愛情!如果不是為你這樣牽腸掛肚,我可以活得多麼瀟灑快樂,多麼無拘無束,理直氣壯!你說我根本不愛你,這句話,哦!」他痛楚的嚥了口氣。「我不原諒你,我不要原諒你!我——會恨你!因為恨你比愛你好受太多太多了!」「不不不!」夢凡狼狽的用手捧住夏磊的臉,泣不成聲的說:「不要恨我!不要恨我!我是這麼這麼這麼樣的愛你,你怎麼可以恨我呢?……」夏磊崩潰在夢凡那強烈的表白下,忘了一切。忘了道德枷鎖,忘了康家天白,忘了仁義禮教,忘了是非曲直……他緊擁著她,把自己灼熱的唇,狂熱的緊壓在她那沾著淚水的唇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