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深夜,把自己折騰得憔悴不堪,他不敢回康家,怕見到夢凡期待的臉孔。那麼□徨,那麼無助,他來到康記藥材行門前,在這世上,唯一能瞭解他的人,就是康勤了!康勤!救命吧!康勤,告訴我,我該怎麼辦?
康記藥材行的門已經關了,連門上掛的小燈籠也已經熄滅了。夏磊推推門,裡面已經上了閂。他撲在門上,開始瘋狂般的捶門,大嚷大叫著:
「老闆!開門哪!不得了!有人受重傷!老闆!救命哪!老闆!快來呵!救命哪……」
一陣亂嚷亂叫以後,門閂「豁啦」一響,大門半開,露出康勤倉皇驚慌的臉,夏磊撞開了門,就直衝了進去。
「有人到了生死關頭,你還把門關得牢不可破……」他衝向康勤的臥室門口:「快把你藏在屋裡的花彫拿出來,我需要喝兩杯……」「磊少爺……」康勤驚呼:「不要……」
來不及了,夏磊已撞開了臥室的門,只見人影一閃,有個女人急忙往帳後隱去,夏磊一顆心跳到了喉嚨上,驚愕至極,駭然的喊了一聲:「眉姨!」心眉站住了,抬起頭來,面如死灰的瞪視著夏磊。
康勤慌張的把門重新閂好,奔過來,對著夏磊,就直挺挺的跪了下去。「磊少爺!不能說呀!你千萬不能說出去呀!」
心眉見康勤跪了,就害怕的也跪下了:
「小磊!我求你,別告訴你乾爹乾娘,只要說出去一個字,我們兩個就沒命了!」夏磊瞪視著心眉和康勤,只覺得自己的心臟,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深谷裡去了。
「你們……你們……」他結舌的說,幾乎不敢相信這個事實。「你們背叛了乾爹?你們……居然……」
「磊少爺!」康勤哀聲說:「請原諒我們!一切的發展,都不是我們自己所能控制,實在是情非自已呀!」
「怎麼會這樣?」夏磊太震驚了,顯得比康勤心眉還慌亂。「我完全被你們攪亂了!你們起來,不要跪我……」
「千錯萬錯,都是我錯!」心眉雙手合十,對夏磊拜著。「我不該常常來這兒,學什麼處方配藥!我不該來的!但是,小磊,你也知道的,我在家裡是沒有地位的,那種失魂落魄的生活,我過得太痛苦了呀!」她看了康勤一眼。「康勤……他瞭解我,關心我,教我這個,教我那個,使我覺得,自己的存在又有了價值,於是我就常常來這裡找尋安慰……等我們發現有了不尋常的感情時,我們已經無法自拔了!」
「可是,可是,」夏磊又驚駭,又痛苦。「眉姨!你們不能夠!這種感情,不可能有結果,也不可能有未來呀!你們怎麼讓它發生呢?」康勤羞慚無地的接了口:
「我們都知道!我們兩個,都不是小孩子,都經歷過人世的滄桑,我們應該會控制自己的感情,可是,人生的事,就是無法用『能夠』與『不能夠』來預防的!小磊,你不是也有難言之痛嗎?」夏磊的心口一收,說不出來的難過。
「小磊,你是始作俑者啊!」心眉急切的說:「是你從五四回來,大聲疾呼,每個人都有爭取快樂的權利,是你一語驚醒夢中人,讓我從沉睡中醒過來!」
「哦!」夏磊狼狽的後退,扶住一張椅子,就跌坐了下去。「我怎麼會說這麼多話?說了,卻又沒有能力為自己的話收拾殘局!老天啊!」他驚慌的看著兩人,越來越體會到事情的嚴重性。「你們怎麼辦?如果給乾爹知道了……康勤,眉姨,你們……老天啊,你們怎麼辦?」
康勤打了個冷顫。「磊少爺!所以,求你千萬別說!對任何人都不能說!對夢凡小姐或天白少爺,都不能說呀!」
「是!是!是!」心眉害怕極了,聲音中帶著顫抖:「如果給你幹爹知道了,我們兩個,是根本活不成的!康勤是他的忠僕,我是他的姨太太,我們就像這藥材行一樣,是有『康記』字樣的!」「是啊,你們明知道的!」夏磊更慌了。「你們明知故犯!我現在才明白了!我早該看出來的!我真笨!可是,可是,你們到底要怎麼辦呢?」他激動的抓住康勤:「康勤,乾爹承受不了這個!即使他能承受,他也不會容忍!即使他能容忍,他也不會原諒……你們,你們懸崖勒馬吧!好不好?好不好?我們離開這個房間,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!我不說,你們也不說,把這件事整個忘掉,好不好?好不好?你們再也不要繼續下去,好不好?」康勤慚愧無比,痛心的看了看心眉,再看夏磊:
「你這樣吩咐,我就照你的吩咐去做!」他轉向心眉:「小磊說得對,懸崖勒馬!在我們摔得粉身碎骨之前,唯有懸崖勒馬一條路了!」心眉垂下頭去,淚水大顆大顆的湧了出來,一串串的滾落了下去。「小磊,」她哽咽的:「我會感激你一生一世,只要這事不聲張出去,我……我……我們……都聽你的!懸崖勒馬,我……我們就……懸崖勒馬!」
夏磊站起身子,迫不及待的去扶心眉。
「眉姨,我們快回家吧!回去以後,誰都別露聲色!走吧!再不走,夜就深了!」心眉慌慌張張的站起身子,情不自禁的,眼光又投向康勤,滿眼的難捨難分。「康勤……」她欲言又止,身子搖搖欲墜。
康勤也站了起來,望著心眉,他伸手想扶她,在夏磊的注視下,他勉強克制了自己,把手硬幫幫的收了回來。
「我都懂的,你別說了!」他淒涼的回答:「能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,彼此都知道彼此,偶爾見上一面,心照不宣,也是一種幸福吧!……也就夠了!你,快去吧!」
夏磊看著兩人,依稀彷彿,他看到的是自己和夢凡,他的心臟,為他們兩個而絞痛,一時間,只感到造物弄人,莫過於此了。但,他不敢再讓他們兩人依依惜別,重重的跺了一下腳,他簡單的說:「走吧!」心眉不敢猶豫,抹抹淚,她惶惶然如喪家之犬,心碎的跟著夏磊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