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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7 頁

 

  自從別後,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們,沒有一天不在心裡對你們祝福千遍萬遍,只是我的行蹤無定,始終過著飄泊的日子,所以,也無法定下心來,寫信報平安。我離開北京後,先回到東北,看過頹圮傾斜的小木屋,祭過荒煙蔓草的祖墳,也一步步跡過童年的足跡,心中的感觸,真非筆墨所能形容,接著,我漂流過大江南北,穿越過無數的大城小鎮,終於,終於,我在遙遠的雲南,一個歷史悠久、民風淳樸的小古城——大理,停駐了我的腳步。

  大理,就是唐朝的南詔國,也是「勒墨」族的族人聚居之處,「勒墨」是漢人給他們的名稱,事實上,他們自稱為「白族」。白族和大理,是一切自然之美的總和!有原始的純真,有古典的浪漫,我幾乎是一到這兒,就為它深深的悸動了!我終於找到了失去的自我,也重新找回生活的目標和生存的價值!天白和夢凡,請你們為我放心,請轉告乾爹,我那麼感激他,給了我教育,讓我變成一個有用之身,來為其他的人奉獻!我真的感激不盡,回憶我這一生,從東北到北京,由北京到雲南,這條路走得實在稀奇——我不能不相信,冥冥中自有神靈的安排!

  目前,我寄居於族長家中,以我多年所學的醫理藥材和知識,為白族人治病解紛,也經常和他們的「賽波」(漢人稱他為「巫師」)辯論鬥法,閒暇時,捕魚打獵,秋收冬藏。這種生活,似乎回到了我十歲以前,只是,童年的我隱居於荒野,難免孤獨。現在的我,生活在人群之中,卻難免寂寞!是的,寂寞皆因思念而起!思念在北京的每一個親人,思念你們!

  曾經午夜夢迴,狂呼著你們的名字醒來,對著一盞孤燈,久久不能自已。也曾經在酒醉以後,滿山遍野,去搜尋你們的身影,徒然讓一野的山風,嘲笑自己的顛狂。總之,想你們,非常非常想你們!這種思念,不知何時能了?想我等這樣「有緣」,當也不是「無份」之人!有生之年,盼有再見之日!天白、夢凡,千祈珍重!並願幹爹乾娘身體健康,夢華、天藍萬事如意??br />
  夏磊敬書,一九二一年七月於雲南大理

  夢凡看完了信,一轉身,她奔出了大廳,奔向迴廊,奔進後院,奔出後門,她直奔向樹林和曠野。滿屋子的人怔著,只有天白,他匆匆丟下一句:

  「我找她去!」就跟著奔了出去。夢凡穿過樹林,穿過曠野,毫不遲疑的奔向望夫崖。到了崖下,她循著舊時足跡,一直爬到了崖頂,站在那兒,她迎風而立,舉目遠眺。遠山遠樹,平疇綠野,天地之大,像是無邊無際。她對著那視線的盡頭,伸展著手臂,仰首高呼:

  「夏磊!我終於知道你在何方了!大理在天邊也好,在地角也好,夏——磊!我來了!」

  隨後追上來的天白,帶著無比的震撼,聽著夢凡挖自肺腑的呼叫。他怔著,被這樣強烈而不移的愛情震懾住了。他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夢凡。夢凡一轉身,發現了天白。她的眸子閃亮,面頰嫣紅,嘴唇濕潤,語氣鏗鏘,所有的生命力,青春,希望……全如同一股生命之泉,隨著夏磊的來信,注入了她的體內。她衝上前,抓住天白,激動,堅決,而熱烈的說:「天白,我只有辜負你了!我要去找夏磊!你瞧!」她用力拍拍身後的石崖。「這是『望夫崖』!古時候的女人,只能被動的等待,所以把自己變成了石頭!現在,時代已經不同了!我不要當一塊巨石,我要找他去!我要追他去!」

  天白定定的看著夢凡,他看到的,是比望夫崖傳說中那個女人,更加堅定不移的意志。忽然間,他覺得那塊崖石很渺小,而夢凡,卻變得無比無比的高大。

  「這是一條漫長的路,」他沉穩的,不疾不徐的說:「總該有人陪你走這一趟!當年,夏磊把你交給了我。如今,不把你親自送到夏磊身邊,我是無法安心的!也罷,」他下定決心的說:「我們就去一趟大理!」

  夢凡眼中,閃耀著比陽光更加燦爛的光芒,這光芒如此璀璨,使她整個臉龐,都綻放著無比的美麗。

  這美麗——天白終於明白了——這美麗是屬於夏磊的。

  這年冬天,夏磊來到大理,已經整整一年了。他有了自己的小屋,自己的小院,自己的照壁,自己的漁船,自己的獵具……他幾乎完全變成一個白族人了。

  他和白族人變得密不可分了。當他建造自己的小屋時,塞薇全家和白族人都參加了工作行列,大家幫他和泥砌磚,雕刻門樓。當他造自己的小船時,全白族人幫他伐木造船,還為他的船行了下水典禮。塞薇為他織了漁網,刀娃送來全套的釣具。賽波為表示對他的拜服,送來弓箭獵具,歡迎這位「本主神」長駐於此。關於「本主神」這個稱呼,他和白族人間已經有理說不清,越說越糊塗。尤其,當他有一次,力克白族人的迷信,救下了一對初生的雙胞胎嬰兒——白族認為生雙胞胎是得罪了天神,必須把兩個孩子全部處死,否則會天降大難,全村都會遭殃。夏磊用自己的生命力保嬰兒無害,大家因為他是本主神而將信將疑。孩子留了下來,幾個月過去,小孩活潑健康,全村融融樂樂,風調雨順。嬰兒的父母對夏磊感激涕零,在家裡豎上他的「本主神神位」,早晚膜拜,賽波心服口服,一心一意想和「本主神」學法術。這「本主神」的「法力」,更是一傳十,十傳百,遠近聞名。

  夏磊知道,要破除白族的迷信,不是一朝一日的事,他不急,有的是時間。他開始教白族人認字,開始灌輸他們醫學的知識,開始把自己植物系所學的科學方法,用在畜牧和種植上。收穫十分緩慢,但是,卻看得出成效。白族人對他,更加喜愛和敬佩了。最怕的事,是「本主神」有朝一日,會棄他們而去。最關心的事,是「本主神」一直沒有一位「本主神娘娘」。白族的姑娘都能歌善舞,長於表現自己。也常常把「繡荷包」偷偷送給夏磊,只是,這位本主神不知怎的,就是不解風情。塞薇長侍於夏磊左右,似乎也無法佔據他的心靈。然後有這麼一天,他們在洱海捕魚,忽然間,天上風捲雲湧,出現了一片低壓的雲層,把陽光都遮住了。塞薇抬頭看著,清清楚楚的說:「你瞧!那是望夫雲!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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