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瞬間,她的心情莫名地轉好了,衝著他嫣然一笑,又朝園子裡步去。北地春臨,辰時的陽光半暖微熱,洋洋灑灑地在一片片花葉間輕舞。
風琉的目光隨清影而去,默望了一會兒,寸淡淡開口,「出來一段時日,從未見你寫過書信回家,你爹娘難道不心急?」
「我娘生下我沒多久就去世了。」她駐足在一朵盛開的黃花前,玉面與花相比襯,「我記不得娘長什麼模樣了。」
「我……抱歉。」風琉握緊拳頭又放開,來來回回了幾次,兩眼緊緊看著她。
「不打緊的。」她故作輕快的揚起頭,嫩頰邊有兩漩酒窩跳動,「雖然沒了娘,我阿爹和兄長很疼我的;若不是……定下一樁婚事,我也用不著離家出走,我會在遼東等待,等你回來……還清賭債。」說著,她臉蛋紅暈暈的。
「婚事?什麼意思;:」整段話,他只捕捉到這兩個字。
「阿爹……他老人家擅自決定了我的終身,把我許給他中意的人了。」
她悄悄地打探著他,而他的臉色真正凝到了極處。他不發一語,原先緊握的拳頭突然擊向園中裝飾的石塊,「砰」地一響,石塊竟被震碎一大角。
「你發什麼瘋?石頭又沒惹你,我--」三娘驚喊著,突地又梗住話語,因為風琉又繼續破壞那塊無辜的假山石頭。
她心裡一震,衝過去捉下他的手,胸口疼極地喊,「大傻瓜!大笨蛋!你生什麼氣啊!」
他為何發怒?他自己也厘不清楚。在乍聽她已許了人家後,他只知道自己整個意識都在排斥這件事,覺得屬於他的某樣東西讓人奪了去,心頭空虛不實。
被動的由她握住,他氣息不穩,胸口上下起伏著,不動不說話,只是怔怔地盯著她的螓首。
「瞧,都腫起來了。」三娘捧住他的手,捆細地檢查傷口。雖僅是幾道擦傷,指關節處卻紅腫脹大,青筋泛起。
「疼死了啦!」風琉吭都沒吭一聲,反倒三娘喃喃地喊著痛。
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,將裡邊透明的液體塗在紅腫處,全心全意照料著他的傷口。一股沁涼的冰爽滲入手骨關節,三娘正噘著嘴,小心翼翼地朝抹上藥的地方吹氣。
風琉的手讓她軟軟的柔荑捧著,完全感覺不出痛,如綿細膩的觸感引著他想反握住那雙小手……下意識的,他縮緊手掌。
「不可以動!」她凶了他一句,「這藥得吹涼了才見效。」
她靠得好近,身上的混合藥香再度乎息了風琉心頭的躁動。他深凝著一口氣,感到方寸某處讓她吹出的氣息拂軟了。
忽而,他咬了咬牙,聲音由牙縫中艱澀地進了出來,「你這年紀早應嫁人,既然……你爹替你許了人家,你便不該跟著我了。」
三娘頭猛地一抬,美眸狠狠的瞪著他。
「你反悔了?你怕惹麻煩,要趕我走?」
「沒有。」他沉聲反駁。
原以為暴烈的本性已修煉至深藏不露,但瞭解到她將成為別人的花嫁新娘,他整個軀體如同被火焰燒著,莫名的怒氣攻心。
「婚姻大事本由長輩作主,不能違抗。」他錯亂了嗎?這些話根本不是他想說的,怎麼瞧著她怒潮氾濫的小臉,出口就沒好話? 三娘果真動氣了,甩開他的傷手,極想惡狠狠地踩他一腳,「那是我的婚姻大事,嫁的人也是我,怎可隨便作主就把我送出門?那個人我見也未曾見過,生得什麼模樣都不知道,阿爹他老人家中意,可是我不中意!一點也不!」
她音量愈來愈尖銳,都是被他氣的。這個呆頭鵝,竟然教她乖乖從了阿爹,嫁給那個什麼玩意兒的袁記藥莊少莊主!他真的都不在乎她嗎?果真如此,他方才何必把氣發洩在石塊上頭呢? 說時遲這時快,三娘二話不說,玉手迅速地揚起,「啪」地一聲賞了風琉一記,快捷而清脆地正中目標。
「你幹嘛打人?!」風琉愣愣地摀住臉頰,這巴掌可辣得很呢。
「我手癢,心裡有氣。」她怒極反笑,嘴邊漾著笑花,瞳仁閃著小火焰, 「這在你我的協定之內吧?可沒有違反仁義道德。」
風琉沒說話,眼神帶著點無辜,又摻雜點迷茫地瞪住面前姣美的容顏。賞在他臉上的那一下,可說是極大的侮辱,他竟然不如何在意。換作平時,他絕對會銼了對方的手臂,再左右開弓多摑幾下耳光討回--喔,不不不!若是平常,根本沒人能這般俐落的「欺負」他。
但他不在乎的,在聽見三娘激烈地喊著:「我不中意!一點也不!」之後,他心裡便提不出一絲氣了。這簡直……莫名其妙!不知不覺間,他似乎將這小女子看成自己的東西了。此番的體驗太過陌生,他過於感情用事了。在以往,這從未有過,而未來,至少在尚未解決血海深仇之前,他也不想有。
掌印明顯地浮現,那是她的傑作,她的心卻疼了起來。手指沾了點消腫的藥,她伸過手想替他抹上,風琉的頭微微一偏,神色有些抗拒,還是讓那些沁涼的藥液沾上了臉。
「這藥打哪裡來?」他按捺著,不去想在臉上撫摸的小手。
三娘頓了一下,原想像剛剛那樣幫他吹涼的,但她得踮起腳、噘著嘴,這種姿態……好曖昧呵……
「我常把藥帶在身上,以備不時之需。」甩掉腦海中親密的畫面,她小手在他上了藥的頰邊煽風。
「夠了。」他頭一偏,冷淡了眉眼。「收起你的藥吧,我的命沒這般嬌貴。」
他是正常的男人,能承受的考驗已到達飽和,若讓她再這麼靠近,他自己都不敢保證會做出什麼事來。
「那是屬於我的東西,嬌不嬌貴我自會判斷。」
氣至極端,心情倒平靜了下來。斂著眉,她低垂下頭,仔仔細細地收起藥瓶,她那麼專注,似乎這世間再也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