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抬頭往天空一瞧,真的,今日北京的天空,看不到藍天白雲,整個是黃土色的!
好不容易,我們上了車,大家又七手八腳幫我們放行李。楊潔在我們兩個車廂間,跑出跑進,不住口地叮嚀這個,叮嚀那個。此後我們的行程,將脫離楊潔的「視線」(沿路她都已遙控好,每站都有人來接我們),她就簡直不知道該怎樣辦才好。我望著楊潔,問:「你真的放心讓我們四個,就這樣無助地去流浪嗎?如果我是你,我就不會放心的!」
幾句話說得本來說不放心的楊潔,更加不知如何是好,她一面對我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,指指天空,一面說:「我會一路給上帝打電話,放心去玩,沒錯的啦!」
說完,她急匆匆地,又塞了一大疊信封到初霞手裡,我伸頭一看,那些信封上面,竟分別寫著:「武漢拆」「重慶拆」「成都拆」「昆明拆」「桂林拆」……這位大戲迷,居然給了我們一大堆「錦囊妙計」,以應付「特殊情況」。初霞嚷著說:「如果我們中途改變計劃,不去那一站,換了一小怎樣辦?」
楊潔慌忙給我們打躬作揖,求我們別「改變計劃」。我看著那些信封,搖搖頭。「還有一點不妥,」我說:「萬一我們走錯了路呢?」
「怎麼會走錯了路呢?」楊潔大叫。
「那可說不定!」我咬咬嘴唇,認真地說:「這大陸這麼大,走錯路是很可能的!剛剛上車,如果沒有你們大家領著,說不定我們已經上了去蒙古的車!再加上,下車也是問題,如果下錯了車站,你安排的人就接不到我們了!」
楊潔一聽,真的急了,她又抓頭又抓耳朵又抓鼻子,大聲嚷著說:「那要怎麼辦啊?」我和初霞,異口同聲地喊:
「和我們一起去啊!」楊潔幾乎「動搖」了,想了想,她無奈地說:
「不行不行,這十二天,我已經夠荒唐的了,還有一大堆事等著我去辦呢,真的不行!」
初霞做了個好可憐的表情,楊潔硬著心腸掉頭就走:
「我去餐車幫你們安排今晚的晚餐!」
她去安排晚餐,我們開始急急地和諸朋好友話別。十二天的相聚,如此短暫,今日一別,後會何期?這時,大家都滿懷離情,依依不捨。站在那狹窄的車廂裡,你叮嚀我,我叮嚀你……就有那麼多話說不完。此時,車子裡已開始廣播,請送行的人下車。這一廣播,大家更慌。小草緊緊地依偎著我,用甜甜的京片子,嬌嬌地問:
「阿姨,你什麼時候回來呢?」「明年。」我說。「明年是多久呢?」「明年沒多久。」「那麼,是不是五月十七號呢?」
哇!小丫頭!我吻了吻她,在她耳邊悄悄說:
「五月十七日是你的生日吧?我會記住的!」
此時,第二次廣播又響了,楊潔匆匆跑來,大叫:
「七點鐘吃晚餐,菜都幫你們訂好了!到時候,服務小姐會來請你們。」我放下小草,推他們下車。大家慌慌亂亂,還急著要說話。此時,初霞忽然鑽出車廂,對我大叫:
「車上的棉被很乾淨,我看那四個睡袋用不著了!」
我如釋重負,一路上就覺得這四個睡袋累贅極了。這時,迅速地就打開旅行袋,拉出一個個睡袋來,初霞看我把睡袋交給了朱婭,她又叮嚀朱婭:
「將來,放在我們的四合院裡!」
朱婭忙不迭地點頭,好像四合院裡早就有了似的。
終於,送行的人都下了車,就在月台上對我們揮手。我們擠在大玻璃窗前,也不停地對他們揮手,隔著玻璃,彼此還在大聲喊話。只聽到楊潔的大嗓門,在不斷地喊著:
「別下錯了車!到武昌下!不是漢口!」
虧她這麼一喊,我一直以為武漢已被長江大橋,並為一市,原來還分漢口、武昌和漢陽!
車子「轟隆」一聲開動了。我們彼此揮手,彼此喊叫。就在此時,我忽然看見月台上,有個少女從人群後面轉了出來,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兒,對著我的窗子癡癡凝望。我大叫一聲:「是盧馬!」我慌忙對盧馬揮手,我這一揮手,盧馬有了反應,她舉起手來,也對我揮著揮著……她孤獨的影子,在偌大的月台上,顯得好小好小。她的出現簡直像是電影中的情景,我心中酸酸的,愛哭的盧馬,可別哭啊!
車子開始加快了速度,越來越快,月台上的人,在一剎那間,全失去了蹤影。我揮舞著的手,隨著月台的消失而終於停了下來。我倚窗而立,不忍遽離。別了!壯麗的故宮,和殘破的圓明園,以後都將疊映在我的記憶裡!別了!北京!我心裡喊著:「別了,我北京的朋友們!別了!盧馬!我抬頭注視著車窗外的景致,看到一棵棵的大樹,都長滿了葉子。不禁聯想到我初抵北京那天,樹木還是禿的,僅僅十二天,樹葉已從沒有到新綠,從新綠而繁盛,在北京,春天是如此短暫!我不禁想起前人的幾句詞:
「來是春初,去是春將老,
長亭道,一般芳草,只有歸時好!」
來是春初,去是春將老……我咀嚼著這些句子,感到如飛的火車,正把我遠遠帶離北京。越走越遠,越走越遠,越走越遠……唉!我那還沒有彌補的鄉愁,竟又加入了幾許離愁!
第十一章 在火車上
火車很快地離開了北京。
我始終貼著玻璃窗站在那兒,眼光仍然不肯離開車窗外的景物,心中仍然蕩著離愁。有那麼一剎那,我那種「不真實感」就又盤踞心頭,迴旋不去。這種「不真實感」是自從來大陸,就經常縈迴在我心深處的。不敢相信我來到了北京,不敢相信我離開了北京,不敢相信我在這兒能交到朋友,不敢相信南北親人都能會面,不敢相信我正坐在南下的火車上,將要到武漢、三峽,及更遠的地方。浮生若夢。我們這一代的人生,歷經烽火別離,如今的歸去來兮,就比任何的夢境更似是夢!我正沉思,鑫濤已經欣然發現,車上有茶葉,有茶杯,有熱水瓶。這對愛喝茶的我們來說,實在太方便了。我隨身帶來的茶杯都可以不用,更別說那兩個「奶瓶」了。鑫濤沏好茶,拍拍我的肩:「不要對著車窗外面發呆了,天都快黑了。好好坐下來喝杯茶吧!」我把心思從車窗外面收回來,這才開始打量我們的包廂。小小的包廂,有上下鋪四張床,上鋪是空的,所以一個車廂裡只有我們兩人。兩排床的中間,有張小桌子,桌上有檯燈,桌下有熱水,窗台上還有盆小小的花。一切看來,雅潔可喜。來大陸前,曾看過許多報道,說大陸火車上的髒和亂。我想,真要享受大陸的火車之旅,大概就只有像我們這樣,買臥鋪和包廂票吧!我坐下來,喝了一杯好茶,離愁稍斂,對未來的旅程,又充滿了憧憬。不過,此後的二十八天行程,沒有楊潔的安排照顧,不知會不會出毛病。我正想著,初霞和承賚已在外面敲門,我打開門,他們兩個捧著一堆食物、礦泉水、乾糧……往我「房間」裡走了進來,初霞嚷著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