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有人再有任何心思去遊山玩水了。當一乘滑竿來到我身邊時,我乖乖地上了滑竿,就催竿夫快下山去。
提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,我們大隊人馬都到了山下。我一眼看到楊潔,正在攤販處買東西,一副「什麼事都沒發生」的樣子,我在惑不解,難道她沒見到揚揚?難道大家把她「瞞」過去了?我兩條腿還是軟的,走向她。她抬頭對我咧嘴一笑,揮揮手說:「小孩子摔一跤,沒什麼關係,不要大驚小怪!」
我瞪大眼睛,半天,才問:
「他們去哪裡了?」「包了一輛車,小戴陪同他去醫院!」楊潔說。
「摔得怎樣?」我提心吊膽地問。
「流了一點血吧!」楊潔輕描淡寫。
此時,我已鐵定楊潔並沒弄清楚,揚揚這跤是怎麼摔的。鑫濤見我神色不對,急忙過來安慰我:「還好還好,只是頭摔破了,沒什麼要緊。現在,我們大家都去醫院看看吧!」我們大隊人馬上了車,趕到山下的小衛生所,我一直都心魂不定。誰知道,到了衛生所,就看到揚揚頭上包著紗布,從裡面「走」出來了,一臉笑嘻嘻地說:
「沒事沒事!大家不要緊張,真的沒事!」
我跑過去,又看他的手,又看他的腳,又看他的前胸後背,真是佛祖保佑,他除了頭上的傷口以外,只有一些淤傷,而且,沒有任何地方傷筋動骨。他挑著眉毛說:
「我只是摔暈了,等到乘上滑竿,人就醒了!滑竿抬到山下,我就怕我媽緊張,所以揮著手對我媽先喊了一聲『沒事』,我媽以為我只是小小的滑了一下,哈哈?」
小伙子還笑呢!我差點連魂都嚇飛了。大家看到揚揚有驚無險,人人都喊阿彌陀佛。小戴在一邊擦著汗,連聲抱歉,說照顧不周。楊潔一聽,臉都漲紅了,對小戴說:
「你還說抱歉,我才該說抱歉!昨天是我不爭氣,今天是我兒子不爭氣,給大家添麻煩,又掃了大家的興!」
說到這兒。楊潔忽然抬頭,對我們大吼了一句:
「兩件事都要保密!如果傳到北京,給我家大齊知道了,以後一定不許我們母子出來玩!」
大家異口同聲,都稱一定保密。(走筆至此,不得不向楊潔、大齊致歉。如今事過境遷,相信大齊不會再生氣了。)
我們的峨眉之行,就被揚揚的一跤結束了。大家匆匆趕回成都。又送揚揚去大醫院檢查療傷。傷口縫了兩針,身上確無大礙。我驚魂甫定,看揚揚頭上裹著紗布,帶著一臉歉然的微笑,自始至終,沒叫過一個痛字。不禁對他又心痛又憐愛。當晚,我就把他收為我的「乾兒子」。這,也是我大陸行中,一個意外的收穫。
第二十三章 尋根與茶館
我在成都一共停留了一星期。這一星期中,我去了青城、峨眉、樂山,我也去了市區的杜甫草堂、武候祠……等名勝。我還找尋過我童年的住處——署襪街,布袋巷。
來大陸前,我就問清楚了,我四歲以前的「家」,在成都一條名叫「暑襪街」的「布袋巷」中。署襪街,布袋巷,好鄉土的街名巷名。我一到成都,就問大家,知不知道這條街這條巷?誰知一問之下,布袋巷雖然沒有了,暑襪街卻依然存在,連這土土的名字,都沒有改!
我腦海中,就為署襪街勾出了一幅圖畫。古老的石板小路,路兩旁老式的四合院,院中有合抱的大槐樹,枝椏伸出了有小花窗的矮牆。每戶人家,都有兩扇油漆斑駁的紅門,門上嵌著褪色的銅門環。當然,這條街一定在郊外某處,因為,街的旁邊,應該是大片大片的油菜田。
於是,有一個下午,我們驅車到了署襪街!
真讓我大吃一驚。這條街居然在成都鬧區,是條又寬又闊的交通幹道。街上車水馬龍,好不熱鬧。來往行人如織,腳踏車穿梭不斷。街邊的建築,都是樓房,至於斑駁的紅漆大門,窄窄的石板小路……都在我夢魂深處,如今是無跡可尋了。找不著舊時庭院,我又想去找我筆下的「茶館」。
四川除了「滑竿」這項特產外,還有一項特產,就是「茶館」。在我的小說《幾度夕陽紅》中,我曾描寫過這些茶館。事實上,我對茶館的瞭解,也是從朋友處聽來的,一知半解,再加上想像力,筆下的茶館,非常詩意。後來拍成電視劇,在水邊搭出一座茶館,一半在岸上,一半在水中,就更加詩意了。現在到了成都,茶館當然不能不去。陳主任聽說我要去茶館,又特別安排了一番。他說:
「茶館裡有許多民俗表演,現在都成為絕技了,因為年輕的一代不肯學。所以,這些表演的人,已輕易不出場表演,你要去茶館,我們一定要請這些演藝人員,為你特別出來表演一場!」結果,那晚,我們一夥人到了「茶館」一看,與我想像中的茶館,或是筆下的茶館,以至於電視劇《幾度夕陽紅》中的茶館,都完全不一樣。這家茶館在一個鬧區的小巷子裡,像一座學校的大禮堂,但已十分陳舊。裡面早已坐滿了人,原來都是聽說要表演,全部「老客人」都來了,座中白髮蒼蒼的不在少數。大廳前面有舞台。座位是長板凳,板凳前有簡單的木桌,桌上有茶碗茶碟。
我們進去才發現,最前面兩排的位子,全為我們面空著。有李培根先生和女作家何潔,特別來陪伴我,真是不好意思。我們才坐定,就有一位短小精幹的瘦削老頭,前來為我們「沖茶」。何潔坐在我身邊,對我解釋說:「這沖茶也是一項絕技了,老師傅可以乾淨利落地把一疊茶杯茶碟,一字摔開,然後茶壺老遠地對著茶杯注入,滴水不潑!這位沖茶師傅,也很久沒有出來衝過茶了,今晚,特別來表演給你看!」說著說著,那位老師傅已經拿起一大疊茶碟(以前的茶碟大約是磁的,現在已改成鋁制),揚起手來,就這麼一摔,按理說,這些茶碟會整齊的一字排開。但,不知怎的,老師傅似乎有些緊張,茶碟乒乒乓乓地摔下來,滾了滿桌子。老師傅不服氣,抓起茶碟,再表演一次,又摔了滿桌子。老師傅更不服氣,抓起一大把茶碟左摔右摔,怎麼摔都摔不好,他嘰哩咕嚕,開始抱怨茶碟太輕,太不合手。女作家何潔在我耳邊悄悄說:「昨天晚上,我們就通知他,要他來表演。他一聽說是表演給台灣同胞看,緊張得一夜失眠,所以今天表演失常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