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剪不斷的鄉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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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原來如此。在何潔解釋的時候,老師傅總算把茶碟弄妥當了。就開始「沖茶」,誰知這「沖茶」也不太順利,水花濺得到處都是,茶杯蓋也蓋得不利落,老師傅當然更不服氣,茶水全倒掉,又重來一遍!就在老師傅左摔杯右衝茶的當兒,表演節目開始了。實在讓人意外,也實在太精采了。有樂器演奏、有正宗川劇,有地道的「蓮花落」,有獨角的諷刺劇,有「道情」——水漫金山(一人飾四角,有男有女),最難得的是「金錢板」,表演的老先生年事已高,聽說身體也不太好,早已退休,今晚破例出場,博得滿堂喝采。表演「斷橋」之後,又應觀眾要求,再唱了一段,全場氣氛,越來越熱烈,座中掌聲不斷,喝采聲此起彼落。我放眼看去,座中的「老客人」都如醉如癡,而茶館外面,還擠了無數的年輕人,也在作「場外觀」。

  這場熱烈而精彩的表演,足足表演了兩個半小時。表演到三分之二的時候,楊潔又吼又叫的喝彩,最後技癢難熬,又在我們這「瘋瘋癲癲旅遊團」的慫恿下,居然跳上台去,表演了一段「京戲」,贏得全場掌聲。可見,我們「熱烈」及「忘我」的程度了!所有節目結束後,夜色已深,可是,演員們的情緒十分高漲。他們把我圍在中間,要求我簽名與合照。我看了這麼精彩的一演,像是一場盛宴。當然樂意和大家合影留念。知這樣一來,茶館外圍觀的群眾忽然一擁而入。剎那間,我就被圍困了。無數的紀念冊、筆記本、小紙片……都往我面前送,要求我簽名。還有很多人拿了我的小說來,我被擠得東倒西歪,簽名都無法簽。可是,我仍然握著筆,願意為每一個人簽名。我飛快地簽,紙條卻越來越多……就在此時。我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大吼:

  「夠了!到此為止!不能再簽名了!」

  我抬頭一看,楊潔又像那天在北京機場一樣,用她那兩隻又長又壯的手臂,把人群往兩邊「撥開」,她就這樣一面撥,一面殺入重圍。我知道她又來要「捉」我了,趕快低頭再多簽幾個名。一個「瓊」字才寫了下來,胳膊已被楊潔一把抓住,只聽到她大叫著:「說不能簽了,你怎麼還簽!快走快走!」

  要不走也不行呀,楊潔握著我的胳臂像一把鐵鉗,我簡直沒有動彈的餘地。我就這樣被她一路拖出茶館,李惠及黃福揚又把人群左右攔住。好不容易,我上了車。好不容易,車子才開動了。「哇!楊潔一上車就對我一凶。」「你怎麼學不會對人家說『不』字!」我無奈地笑了笑。不是學不會說不字,是不忍心說不字。今晚,能和我在成都的茶館中一聚,不論是誰,總有緣。過了今晚,誰知道,再相逢是何年何月?我想起青城山上,有人大把大把地賣牡丹花,顯然,這是牡丹盛開的季節,但是,「不知來歲牡丹時,再相逢何處?」

  第二十四章 勳姨

  遠在北京的時候,我的舅舅袁行雲就告訴我說:

  「你的勳姨在成都!」勳姨在成都!所以,成都之行,不止尋根,不止旅遊,還有「探親!」勳姨。在我小的時候,因為母系的親戚人數眾多,我總是鬧不清楚,這是那位姨媽,那又是那個舅舅。據說,我兩三歲時,只要看到女士,一律喊「阿姨」,看到男士,一律喊「舅舅」。可見,我的阿姨和舅舅,實在不少。十一歲來了台灣,我對大陸的舅舅姨媽,印象都漸漸淡了,唯獨對於勳姨,印象深刻。在這兒,必須提起一段往事。

  抗戰勝利那年,我七歲。和父母一家輾轉從湖南逃難到四川重慶,全家人都只剩下了身上的衣服,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。雖然勝利了,我們卻連棲身之處都沒有。此時,我的勳姨和姨夫,剛在四川鄉間,辦了一所私立中學——瀘南中學。勳姨就力邀我母親去瀘南中學教書,母親立刻應允,於是,我們三個稚齡的孩子(那時小妹尚未出生,我的小妹妹就是生在瀘南中學的,是我勳姨親自接生),就跟著母親,去住在瀘南中學,父親另有聘約,去李莊教書。

  記憶中的瀘南中學,是很有趣的。這學校由一幢大廟改建,教室裡還有許多菩薩。我們住的房間,是以前和尚們的住處,簡單極了。學校裡的學生,都是鄉間孩子,往往十八、九歲,才「被說服」,來念初中一年級,一班學生裡,高高矮矮,大大小小,參差不齊。

  我那時已稍解人事,逃難時的慘狀一一在目(我的《不曾失落的日子》一書中,曾詳述我的童年)。到了瀘南中學,我真快樂極了。那段日子裡,我初次接觸唐詩,跟著母親的那些學生,一起背「慈烏夜啼」和「樑上雙燕」。我第一次開始養蠶,會為了蠶寶寶的死亡而哭泣,為它們的成長而雀躍。在大雨滂沱的日子裡,為了蠶兒的桑葉,奔走好幾里去採桑葉。我開始交朋友,和學校裡的學生、表妹,其他老師的孩子們一起放風箏。勳姨那時才二十幾歲,是活潑外問的。印象中的她,總是匆匆忙忙的,有用不完的精力,跑出跑進,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。這樣的勳姨,要管學校中的各種事情,要為經費操心,她應該不太注意我。事實上,她也確實沒有什麼精力來注意我。

  但是,就有這樣一次,勳姨注意到了我,這次「注意」,卻讓我終身難忘。原來,有天,勳姨發現我瘦骨嶙峋,臉色蒼白。她把我拉到身邊,左看右看,對母親說:

  「這孩子營養不良,一定貧血!我去買豬肝來給她吃!補補身體!」勳姨說做就做,當天,就煮了好大好大的一碗豬肝湯,要我「全部」吃下去。我年紀雖小,已能體會勳姨的一片愛心。我「拚命」的吃那碗豬肝,吃得胃都撐了,還是吃不完。勳姨看著我吃,我在那樣慈愛的眼光下,是不能不吃的。我吃啊吃啊,一碗豬肝湯吃了大半天,終於把全部的豬肝都吃完了。但是。從此,一直到現在,我都不吃豬肝了,因為那一次吃傷了。「豬肝湯」的事,在我的記憶中永遠鮮明。每當回憶起童年,勳姨的臉孔就浮現眼前。如今,和勳姨離散,已數不清是多少歲月,我那健康、明朗、活躍的勳姨,別來無恙否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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