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冰兒,要游泳嗎?我車子裡有你的游泳衣。」
冰兒慌忙搖頭。李慕唐想起冰兒為什麼一路上都東張西望,頗懷隱憂似的。原來:她已有預感,徐世楚會追來了!
「徐世楚!」他喝完了汽水,把罐子往垃圾箱一丟。抬起頭來,盯著徐世楚說:「謝謝你的汽水和冰淇淋。我們要走了,希望你遵守諾言,不要來妨礙我們。這樣一路跟蹤,會造成我們很大的困擾。」徐世楚那明亮的雙眸立刻黯淡了下去,他不看慕唐,卻看冰兒:「冰兒,我妨礙你了嗎?」
冰兒吃著冰淇淋,一句話也不說。
「世楚,請你不要為難冰兒。」慕唐說。
「好,」徐世楚抬起頭來,注視著李慕唐:「你們走你們的!我走我的!我並沒有跟蹤任何人,只是眼看我的女朋友……不,說錯了,」他一揚手,清脆的給了自己一耳光。「我『以前』的女朋友,在曬太陽,我於心不忍,想給她一把遮陽傘。眼看她渴得嘴唇乾了,我於心不忍,想給她一杯冰淇淋。人!有的時候做的事,不出於理智,而出於感情!這叫——情不自禁。如果我對你們造成妨礙,請原諒!我絕對是無意的!」
聽這種談話,簡直可怕!李慕唐一把拉住了冰兒:
「我們走吧!」冰兒被動的跟著他,往停車場走去。
他們一聲不響的上了車,歡樂的氣氛,又被徐世楚帶走了。停車場上,那輛桃紅色的野馬離他們只有幾步之遙,冰兒看看那輛車子,臉色更加不安了,眼神黯淡得像要滴出水來。李慕唐很快的發動了車子。一路上,他都在注意後視鏡,看那輛桃紅色小車有沒有追蹤而來。開了差不多半小時,他才確定徐世楚沒有再度跟來。
可是,他一連兩站都不敢停車,直到車子開到了野柳。他向後望,桃紅色小車無蹤無影。
「下來走走吧!」他說。
冰兒很順從的下了車,跟著他走向野柳風景區。他攬著她的腰,竭力要鼓起她的興致:
「快樂一點,冰兒。他是存心搗亂,我們最好不要受他的影響,好不好?」冰兒瞅了他一眼,勉強的笑了笑。
「好。」她微笑著說,抬頭看看天,看看雲,看看遼闊的海。「同樣是海邊,」她說:「氣氛完全不一樣!」
「剛剛是沙岸,現在是巖岸。」李慕唐說:「沙岸和巖岸的感覺是兩種,沙岸平和,巖岸驚險。古人詩句中有『驚濤拍岸,捲起千堆雪』的句子,指的就是巖岸。你瞧,」他指著岩石下面,海浪洶湧飛捲,浪花是一連串飛濺、打碎的白色泡沫:「那就是『捲起千堆雪』。」
冰兒抬頭看他。「你好博學。」她說。「不。這是誰都念過的句子,只是不一定記得,大概中學課本裡都有吧!我不博學,我是書獃子。我父親一直叫我書獃子!」冰兒一眨也不眨的看他。
「你一點都不呆。」她說:「你學的,你都能用,你舉一而能反三,你怎麼會呆?」她歎了口氣:「你實在比我想像的要聰明……」「又來了,冰兒,」他輕飄飄的說:「別灌醉我!」
她笑了。終於笑了。她笑著往前跑去,在一個怪石的下面,有個小女孩在賣貝殼,她拉著他的手往前跑,高興的嚷著說:「我們去買貝殼!我好喜歡貝殼!你知道我收集貝殼嗎?不收集大的,只收集小貝殼……」
她驀的收住了腳步,瞪大了眼睛。
徐世楚從岩石後面繞了出來,他伸出手掌,掌心裡躺著好幾個小貝殼。他的面容,不再像早上那般樂觀,也沒有海濱浴場那種神采,現在的他,非常蒼白,頭髮被海風吹得亂七又八糟,搭拉在額頭上。眼睛黝暗、深沉、悲哀,而帶著種祈求的意味。他看起來,好狼狽,好孤獨,好憔悴。
「貝殼,」他輕聲說,小心翼翼的,似乎怕挨罵似的。「我幫你選好了,這些都是你沒有的!你看看喜不喜歡?」
冰兒又開始往後退,慕唐擋住了她。
「天哪!」他聽到冰兒在低低的叫:「我完了!我又完了!」
第十二章
事後,李慕唐回憶起這個日子,才發現冰兒說「我完了」那句話,實在是該李慕唐來說的。
到底怎麼會把局面弄得那麼混沌,李慕唐也弄不清楚。只知道,自從「送貝殼」那晚開始,他們三個,就變成經常一起行動,一起出遊了。主要是,冰兒狠不下心來,她總對李慕唐說:「你不覺得他很可憐嗎?我們幫他度過這段時間吧,好嗎?總之,大家將來也要做朋友的!」
於是,他們的許多活動,徐世楚都加入了。而且,徐世楚表現的態度,幾乎是可圈可點的。他溫文儒雅,彬彬有禮,笑臉迎人,而且是善解人意的。
李慕唐無法堅決反對徐世楚的加入,事實上,他也反對過。冰兒會垂著眼瞼說:「慕唐,你有那麼寬闊的心胸,那麼豪放的氣度,你為什麼不能容納一個失敗的人呢?」
冰兒,我沒有寬闊的心胸,我也沒有豪放的氣度,我看那小子十分不順眼,我認為他構成我們間極大的威脅……這些話是說不出口的,在冰兒那澄澈的雙眸下,這種「自私」的話是說不出口的。接下來的生活又非常忙碌,診所裡生意興隆,這年頭幾乎人人會生病,看病像時髦玩意般流行。有一天,冰兒下班後來到診所,居然脫口說:
「我現在才知道電影院為什麼生意清淡,原來客人都到醫院裡來了!」每天九點鐘開始門診,一直要忙到晚上十一點。李慕唐把自己最好的時間,都給了病人。他常常忙得連抽空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。八月過去了,九月又過去了。李慕唐忽然發現,冰兒下班後不常到診所裡來了,她會打個電話過來說:
「我知道你很忙,我不過來了,你下了班,到我這兒來坐坐吧!」當然,要冰兒每個晚上坐在診所裡,看那些病弱的老少婦孺穿出穿進,也是件很無聊的事。李慕唐完全能諒解冰兒不過來。可是,接連三四次,他都發現徐世楚坐在那「幻想屋」裡,和冰兒談天說地時,他就有些忍無可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