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情爆發在九月底的一個深夜裡。
李慕唐下了班,走進「幻想屋」時,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半鍾了。徐世楚和冰兒雙雙擠在一張沙發上,阿紫和男友約會去了,居然尚未回家。阿紫從夏天起,交了個男友,是一家貿易行的職員,阿紫稱呼他高凱,可是,她說,高凱只是個外號,因為那男孩很高,至於那個凱字,阿紫就嘻嘻哈哈笑著,說是「想想就了了」。阿紫這回對高凱似乎非常認真,冰兒常說:「帶他來呀!讓我們大家見見呀!」
阿紫看看冰兒,笑著搖搖頭:
「我不鼓勵他來學習『三人行』!」
三人行?阿紫提醒了李慕唐,是的,他煩惱而抑鬱的想著,就是這三個字;三人行,他、冰兒、徐世楚,已經變成這麼糊里糊塗的局面了!這晚,他一看到徐世楚和冰兒擠在一堆,血就往腦袋裡衝去。何況,他忙碌了一整天,真想和冰兒靜靜的、溫柔的、恬淡的、舒適的度過一個晚上。看到徐世楚,他知道什麼柔情蜜意都免談了。「徐世楚!」他沒好氣的問:「你來多久了?」
「我去接冰兒下班的!」徐世楚坦蕩蕩的回答。「我們去吃生魚片!還買了一樣東西,你看!」
他看過去,居然是個風箏。一隻桃紅色的大鳥!
「我們週末去放風箏!」徐世楚熱心的說:「你知道,秋天是放風箏的季節嗎?」「已經秋天了嗎?」「是啊!台灣的秋天,來得晚一點。但是,杉林溪的楓葉,已經紅了。」「杉林溪?」他錯愕的問:「杉林溪在什麼地方?」
「唉唉!」冰兒歎著氣,縮在那沙發中,根本沒站起來,她穿著件沒袖子的短衫,一條「很涼快」的短褲,修長的腿伸在沙發上,徐世楚捲著風箏線,手和胳臂就在她那美好的大腿上碰來碰去。「你真孤陋寡聞啊!」冰兒微笑的瞪著他:「你怎麼連杉林溪都不知道呢?杉林溪在南投縣,從溪頭開車上去,大概再開一小時就到了。那兒一到秋天,楓葉都紅了,遍山遍野,真是好看。山上還有一種石楠花,五朵花集合在一起,開得像繡球花一樣,還有兩個瀑布,還有神木,還有小溪,還可以釣魚……」「你對那兒,還真熟悉嘛!」他瞪著冰兒。
「是啊,去年十月,我們在那兒住了三天,徐世楚開的車,我們不止玩杉林溪,還去了鳳凰谷。真好玩!」
「所以,」徐世楚接口:「我們計劃這個週末,再去舊地重遊。剛好我弄完了一檔節目,可以有一星期的假,冰兒說,她可以在公司裡請三天假,加上週末和星期天,就足足有五天了。慕唐,你呢?」慕唐看看徐世楚,再看看冰兒。
「你們的計劃裡,包括我嗎?」
「當然啦!」冰兒飛快的接口:「你是主角嘛!我們都去過了,只有你沒去過!」「冰兒!」他站在沙發前面,深沉的注視著她。「你認為,我的那些病人,都會聯合起來,集體停止生病,以便於我這個醫生出去旅行嗎?」冰兒的臉色變了。清亮的眸子立刻黯淡下去,唇邊的笑容也不見了。「和醫生交朋友,」她喃喃自語。「就這麼剎風景!從來沒有假日,從來不能休息!」
「冰兒,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醫生吧?」他的語氣有了火藥味。「是的!」冰兒說:「偉大的醫生!不朽的醫生!救人救世的醫生……」「如果你對我的職業不滿意,」慕唐打斷了她,伸出手去,把她從沙發深處拖起來,因為她那裸露的胳膊和大腿,始終在徐世楚的活動範圍之內。「我非常抱歉,因為,我是不會為你轉換職業的!」「你會為我做什麼呢?」冰兒站起身子,和他面對面的站著了,她的雙臂擱在他的肩上,兩眼深深的盯著他。「我從來沒有『看』到你為我做了些什麼。」
房間裡的氣氛緊張了起來。
「是嗎?冰兒?」他問。「如果你沒有『看』到,你是瞎子!如果你沒有『聽』到,你是聾子!如果你沒有『感覺』到,你是呆子!」「你說得很好聽,」冰兒說,固執的凝視他。「我想,我可能是瞎子,是聾子,是呆子!我還是不覺得,你為我做過些什麼?你曾經說,你愛我勝過於生命!可是,我現在只要求你請幾天假,陪我去杉林溪……」
「病人是沒有辦法向疾病要求放假的!」
「這麼說,你是不去杉林溪了?」
「好了!冰兒!」徐世楚從沙發裡跳了起來:「慕唐沒有時間去,我們約阿紫和高凱一起去,那位高凱,我早就想認識認識了!我們可以在山頂上比賽放風箏,到河裡比賽划船。我跟你說,慕唐不去,我們還是可以玩得很開心的!」
冰兒仍然凝視著慕唐。
「慕唐,」她的聲音忽然變得無比輕柔,她的胳膊在他脖子上用力勒了勒,她的身子軟軟的貼著他的。「你真的不去嗎?請你陪我去好嗎?你可以掛出休診三天的牌子,那些病人,他們還可以找別的醫生,台北又不是只有你一個醫生!」
他動搖了,在冰兒柔媚的凝視下動搖了。
「你知道,」他掙扎著說:「把娛樂放在工作的前面,是很不理智的事!」「你一定要做理智的事嗎?你生活裡,不能有一點不理智的事嗎?」「你就是我最不理智的事,遇到你,已經讓我的生活大亂了。」「是你的不幸嗎?」她盯著他。
「唉!」他歎了口氣。「是我的不幸。」
「後悔嗎?」「不。」他搖頭。「永不後悔。」
她悄悄的笑了,眼睛又發亮了。
「那麼,我們一起去杉林溪嗎?」
「你一定要去嗎?」他反問:「你非去不可嗎?」
「是。」她任性的說:「我已經興奮了一個晚上了,計劃了一個晚上了!」「慕唐!」徐世楚插嘴:「不要洩冰兒的氣。冰兒連旅行服裝都已經準備好了!」「那麼,」李慕唐的怒火又往上衝。「如果我不能去,你們是不是仍然照原定計劃去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