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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6 頁

 

  「讓我們用三百六十五日的相思,去奠定百年相守的美景!」

  我好感動。抱著兒子,我在他耳邊悄悄背誦。後來,他的信中常常提到國外的所見所聞,我也看得津津有味,非常新鮮。一次,他信中忽然有了「憤世嫉俗」的味道,很悲觀消極,他寫:

  「到了國外,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!台灣是多麼渺小!鳳凰,我告訴你,以後我們不用去爭取物質生活,因為我們的物質生活不論怎樣進步,也不可能追上歐美的水準!我們太落後了!看到別人的進步,會讓我感到無望和自卑!」

  (慶筠一定沒有料到,今日的台灣,不但已追上了歐美,有些地方甚至凌駕了歐美。)

  其實,從這封信中,我就該看出一點端倪。這次出國,帶給慶筠的衝擊確實很大。他離開時,是個積極,有信心,有熱情的年輕人。雖然也有些「憤世嫉俗」的意味,卻不嚴重。他回來時,一切思想看法,都有些變了。變得最多的一點,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樂觀和天真了。

  慶筠回來時,小慶已快滿週歲。

  我帶著滿懷的喜悅,帶著我們的兒子,帶著「百年相守的美景」,飛奔到機場去迎接慶筠。我們總算把這一年熬過去了。再相見時,我們手握著手,淚眼相看,真覺得恍如隔世。慶筠抱著他的兒子,看了又看,親了又親,簡直不相信這個「胖小子」,就是他離開時,尚未出世的孩子。我們「一家三口」第一次團聚,真有說不出的喜悅,和說不出的辛酸。至於別後種種,更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講完的!

  我怎樣也沒想到,這次的團聚,卻是日後分手的序幕!人生的路,不知道為什麼,我所走的,特別崎嶇。

  第十二章 痛苦的婚姻

  我們一家三口,又搬回到高雄去住了。這次,我們總算租了一幢房子一家住,這房子也很奇怪,是兩層樓,卻只有兩間房,樓下一大間是客廳兼書房,樓上一大間是臥室兼書房。我和慶筠,終於擁有了兩張書桌。他在樓下寫,我帶著兒子在樓上寫。慶筠繼續他的上班生活,寫作都是晚上的事。但是,在國外這樣東奔西跑了一年,再要收下心來,去過如此「孤獨」的「寫作」生活,他驟然間無法調適他的腳步。再加上,他走的時候,兒子並未出世,我和他兩人共有一個小天地。他回來時,兒子已經一歲,正是又吵又鬧又需要人一步一扶的時候。假若慶筠曾和我共同度過兒子出生後的第一年,他一定比較能適應兒子。但他跳掉了那一年。現在,突然間,我變成一個母親,注意力全在兒子身上,等兒子好不容易睡覺了,我就衝到書桌前去「寫作」,我忙得簡直分身乏術,對慶筠,我難免疏忽。如今再回憶起來,我和慶筠的婚姻,一開始可能就是個錯誤。我們之間沒有很深的愛情基礎,認識的時間又很短暫就結婚,彼此瞭解都不夠深入。但,我們婚姻中真正的致命傷,是不該輕易離別,更不該雙雙執迷不悟的寫作。

  重回到我身邊的慶筠,對「寫作」的「使命感」更加強烈。在國外走了一圈,他心有所感,極力想寫一些有意義有深度的作品。這種「使命感」把他煎熬得很苦。當他在「煎熬」中時,我無法分擔他的苦惱,也無法進入他的世界。我忙兒子,忙家務,忙自己的寫作就忙個沒完。我頂多能做到的,就是抱著兒子到屋外的草地上去玩,讓他耳根清靜,讓他有短暫的時間可以利用。

  我和兒子在外面玩了兩小時,回到家裡,他桌上的稿紙仍然空白,寫了字的稿紙,全在字紙簍中,堆了滿滿一字紙簍。而他,頭髮凌亂,眼神落寞。

  同一個時期的我,卻寫了好多篇中篇小說,我把它們寄給《皇冠》,都能刊載出來。《皇冠》的稿費不高(我後來才知道,這本雜誌是如何慘澹經營的)。稿費雖不高,對我的生活,卻已不無小補。最重要的,是我有一個發表的園地。我的中篇小說《尋夢園》、《黑繭》、《幸運草》……都是這時期發表的。有一天,我居然收到《皇冠》社長「平鑫濤」的一封信,信中寫著這樣幾句:

  「我們非常喜歡你的小說,讀者反應也十分熱烈。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每期給《皇冠》寫一篇稿?長短字數都沒有關係,《皇冠》篇幅大,可容納較長的文稿……」

  我捧著信,雀躍三丈。這是我生平收到的第一封「邀稿」信!我把信拿給慶筠看,簡直「得意忘形」。慶筠看了信,十分納悶,他總覺得我的小說寫得很沒「深度」。這樣沒深度的作品怎會有人邀稿!他立刻把我發表的那些中篇小說,拿來重讀一番。看完了,他把雜誌丟在桌上說:「你不過是在說故事而已!」

  「對!」我承認。「我就是在說故事!」

  「你連故事都沒有說得很好!」他又批評。

  「對!」我仍然承認。「不過,我會慢慢進步的!」

  「如果你一天到晚寫這些沒深度的東西,你一輩子都不會進步!」他氣沖沖的說:「如果你以此為自滿,你就完了!你會陷在流行的、通俗的案臼裡,再也跳不出來!」

  我有些受傷了,抬頭看他,我語氣不佳:

  「你去寫那些藏諸名山、流傳後世的不朽名著,讓我去寫沒深度沒格調的故事!我只想說故事,只愛說故事。我才氣不高,學問不深。能寫得出來,能有地方發表,我就很滿足了!」慶筠看著我,不知道為什麼那樣生氣。他整晚坐在桌前想心事,偶爾塗塗寫寫,又都撕掉。第二天他去上班,到下班時沒有回家,我抱著兒子,站在門前等,越等越心慌。怕他出事了,怕他騎車太快了,怕他被車撞了……夜越深,我越怕。最後,我鐵定他出了意外,哭著跑到公用電話亭打電話,公司早就下班,沒人接電話。我又哭著打給麒麟,麒麟在工廠上班,或者知道下落。麒麟一接到電話就問我: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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