師母深刻的看了他一眼。
「是啊!」她說:「可惜抓不回來了!」
「為什麼總想去抓過去呢?」趙培的手安詳的落在妻子的肩上。「過去是不會回來的。但是,你永遠比你明天年輕一天,永遠永遠。所以,你該很快樂,為今天快樂!」
韓青若有所悟,若有所得,若有所獲。
離開了趙家,他和鴕鴕走在涼涼的街頭,兩人緊緊的握著手,緊緊的依偎著,緊緊的感覺著對方的存在,緊緊的作心靈的契合與交流。「鴕鴕,」他說:「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。」
她偎緊他,不說話。「鴕鴕,」他再說:「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我更愛你了,因為不可能有人比我更瞭解你,今天一個晚上,我看到了好多個層面的你,不論是那個層面,都讓我欣賞,都讓我折服。」
她更緊的依偎著他,還是不說話。
「鴕鴕,」他繼續說,他變得多想說話啊。「我有我的過去,你有你的過去,從此,我們都不要去看過去。我們有現在。哦!最真實的一刻就是現在!然後我們還有未來,那麼長久美好的未來。鴕鴕,讓我們一起去走這條路吧,不管是艱辛的還是甜蜜的,重要的是我們要一起走!然後,等我們也白髮如霜的時候,我們不會去羨慕年輕人,因為我們有回憶,有共同的回憶。我們會在共同的回憶裡得到最高的滿足。」
她抬眼看他了。「只是,」她細聲細氣的說:「我不想活得那麼老。」
「什麼?」他沒聽懂。「我不要像太師母那樣老!」她說,頭靠在他肩上,髮絲輕拂著他的面頰。「我不要像一個人干一樣躺在那兒等死,我也不要成為兒女的負擔,尤其,不想只剩我一個人……」
「嗯,這樣吧!」他豪爽的說:「你比我小兩歲!」
「是。」「我活到八十二,你活到八十,行不行?」
「行!」「那麼,一言為定!」他伸出手去。「我們握手講定了,誰都別反悔!」她伸出手來,正要跟他握手,忽然覺得有些不對,這樣一握下去,豈不是就「許下終身」了嗎?她慌忙縮回手來,笑著跑開去,一面跑,一面說:
「你這人有些壞心眼,險些兒上了你的當!」
「怎麼?」他追過去,抓住她。「還不準備跟我共度終生嗎?」他眼睛閃著光,咄咄逼人的。
「你又來了!」她歎氣。「我說過,你不能逼我太緊,否則我會怕你,然後我就會逃開!」
「我還有哪些地方讓你不滿意呢?」
「不是你,是我。」「你還沒有準備安定下來?」「是。」他挽緊她,緊緊緊緊的挽緊她。
「真的?」他盯著她。「真的!」他捧住她的臉,想在街道的陰影中吻她。她重重用力一推,逃開了,他追過去,發現她正彎著腰笑著,很樂的樣子。他想發脾氣,但是,你怎能對一張笑著的臉發脾氣呢?噢,鴕鴕,你是我命裡的剋星!他想:你非把我磨成粉,磨成灰,要不然,你是不會滿足的。靠在一根路燈上,他長長的歎了口氣。
她悄悄走近,把她暖暖的手伸進他手裡。
「我只同意——」她一本正經的說:「你活到八十,我活到七十八。」噢!鴕鴕!我心愛的心愛的心愛的小人兒!他心中呼喚著,狂歡著,一下子把她整個人都擁入懷中。
第八章
然後,就是一連串幸福、甜蜜、溫柔、快樂、狂歡……的日子。如果說生活裡還有什麼欠缺,還有什麼美中不足,那就是經濟帶來的壓力了。韓青自從念大學,屏東家裡就每個月寄給他兩千元做為生活費,房租去掉了九百元,剩下的一千一百元要管吃、穿、學費、看電影、買書、車費,再加上交女朋友,是怎麼樣也不夠的。所以,在認識鴕鴕以前,他總利用任何假期,和晚上的時間出去打工賺錢。他做過很多很苦的工作,包括去塑膠工廠做聖誕樹,去廣告公司畫看板,甚至,去地下的下水道漆油漆——一種防止下水道被腐蝕的工作。還去過食品加工廠當打撈工,浸在酸液中打撈酸梅,把皮膚全泡成紅腫而皺折的。至於各種臨時工,例如半夜挖電纜、修馬路、送貨品……他幾乎全做過。但是,鴕鴕來了,鴕鴕佔據了他所有課後的時間,甚至佔據了他的心靈,他很少再去當臨時工了,隨之而來的,是生活的拮据。
不能跟家裡要錢的,家裡已經夠苦了。
不能跟徐業平借的,徐業平的父親是公務員,家裡也夠苦了。他是泥菩薩過江,自身難保呢!
吳天威,吳天威也不見得夠用!
為什麼大家都鬧窮呢?他就是想不通。但,那時,確實大家都窮得清潔溜溜。即使是這種窮日子,鴕鴕仍然帶來無窮無盡的歡樂。他們把生活的步驟調整了一下,因為鴕鴕那麼害怕父母知道她在外面有男朋友,她總說時機未到,韓青還不能在父母前亮相。韓青什麼都聽她的,總之,是要她過得快活呀!所以,每早的互通電話,開始由鴕鴕主動打給他了。小安安成了兩人間的橋樑,負責「喊話」。每早通完這個電話,一天的節目才由這電話而開始——決定幾時見面,幾時吃飯,幾時做功課。於是,這電話成為兩人間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了。
可是,電話也常出問題的。韓青常想,電話是什麼?線的兩端,系一個你,系一個我,於是,你「耳」中有我,我「耳」中有你。哈,想到這兒,他的耳朵就癢起來了,準是你作怪,鴕鴕。這天,由於「電話」,韓青在他的日記中寫下這麼一段記錄:鴕鴕:昨天用最後的十塊錢為你買了一把梳子,我還剩三塊錢。八點醒來,整理房間,等你電話。
八點二十分,刷牙洗臉,繼續等你電話。
九點正。喝白開水。九點三十分。下樓找房東,想借電話,她在洗衣服,不好意思開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