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紅了臉,相處這麼久了,她仍然會為他偶爾雙關一下的用字臉紅。她看著那些建築,正色說:
「我不是說大笑館,這兒又不是迪斯奈樂園。我是說孝順的孝,你看,忠孝仁義,就缺了個孝字!念起來怪怪的。而且,既有大慈館,為何不來個大悲館!」
「大悲館?你今天的謬論真多!」
「大慈大悲,是佛家最高的境界!我佛如來,勘透人生,才有大慈大悲之想。」「什麼時候,你怎麼對佛學也有興趣了?」他問。
「我家世代信佛教,只為了祈求菩薩保平安,我們人類,對神的要求都很多。尤其在需要神的時候,人是很自私的。可是,佛家的許多思想,是很玄的,很深奧的,我家全家,可沒有一個人去研究佛家思想,除了我以外。我也是最近才找了些書來看。」「為什麼看這些書?」「我也不知道。只為了想看吧!我看書的範圍本來就很廣泛。你知道,佛家最讓人深思的是『禪』的境界,禪這個字很難解釋,你只能去意會。」
「你意會到些什麼?」「有就是沒有,真就是假,得到就是失去,存在就是不存在,最近的就是最遠的,最好的也是最壞的……於是,大徹大悟;有我也等於無我!」
他盯著她,不知怎的,心裡竟蒙上了一層無形的陰影。談什麼真就是假,談什麼得到就是失去……他不喜歡這個話題,離別在即,所有的談話都容易讓人聯想到不安的地方,他握牢了她的手,誠摯的說:「我不夠資格談禪,我也不懂得禪。我只知道,得到決不是失去。鴕鴕,今天只有你參加我的畢業典禮,你代表了我所有的家人,所以,願意我用『妻子』的名義來稱呼你嗎?最起碼,你知我知,你是我的妻子!」
她抬頭看他,把頭柔順的靠在他肩上。
「知道就是不知道……」她還陷在她那一知半解的「禪」的意境中:「願意就是不願意,所有就是一無所有……」
「喂喂!」他對著她的耳朵大叫:「你就是我,我就是你,天就是地,地就是天,陰就是陽,陽就是陰,干就是坤,坤就是干,丈夫是我,你就是妻!」
她睜大眼睛被他這一篇胡說八道,弄得大笑起來。於是,他們在笑聲中離別華岡,車子漸行漸遠,華岡隱在霧色中,若有若無,如真如幻。離愁別緒,齊湧而來,韓青望著華岡那些建築物從視線中消失,還真的感到「有就是沒有,存在就是不存在,最近的就是最遠的……」他摔摔頭,摔掉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,摔掉這種愴惻的悲涼……摔掉,摔掉,摔掉。
可是,有些發生的事會是你永遠摔不掉的。
這天,徐業平兄弟帶著方克梅和丁香一起來了。徐業偉拉開他的大嗓門,堅持的喊:
「走走!我們一起去金山游泳去!今天我作東,我們在那兒露營!帳篷、睡袋、手電筒……我統統都帶了,吳天威把他的車借給我們用!走走!把握這最後幾天,我們瘋瘋狂狂的玩它兩天!丁香!」他回頭喊:「你有沒有忘記我的手鼓?如果你忘了,我敲掉你的小腦袋!」
「沒有忘哪!」丁香笑吟吟的應著。「我親自把它抱到車上去的!」「走走走!」徐業偉說是風就是雨,去拉每一個人,扯每一個人。「走啊!你們大家!」
韓青有些猶豫,因為鴕鴕從華岡下山後就感冒了,他最怕她生病,很擔心她是否吃得消去海邊再吹吹風,泡泡水。而且,在這即將離別的日子裡,他那麼柔情繾綣,只想兩個人膩在一起,並不太願意和一群人在一塊兒。他想了想,摸摸鴕鴕的額,要命,真的在發燒了。
「這樣吧,」他說:「你們先去,我和鴕鴕明天來加入你們,今天我要帶她去看醫生!」
徐業偉瞪著鴕鴕,笑著:
「你什麼都好,就是太愛生病!假若你和我一樣,又上山,又下海,包你會結結實實,長命百歲!好了!」他掉頭向大家,呼叱著:「要去的就快去吧,難得我小爺肯為大家舉行惜別晚會,不去的別後悔!」「是啊!」丁香笑著接口。「我們還要生營火呢!」
「那麼,」徐業平笑著對韓青作了個鬼臉。「你們明天一定要趕來,我們先去了!」「好!」韓青同意。「走啊!走啊!走啊!」徐業偉一邊笑著,一邊往外跑,丁香像個小影子般跟著他。他們衝出了門,徐業偉還在高聲唱著:「歡樂年華,一刻不停留,
時光匆匆,啊呀呀呀呀呀,
要把握!」徐業偉每次的出現,都像陣狂飆,等他們全體走了,韓青才透出口氣來。拉著鴕鴕,他央求她去看醫生,她直播頭,他就用雙手捧定了她的頭,重重的吻她,她掙扎開去,嚷著:
「你就是這樣,傳染了有什麼好?」
「我就是安心要傳染,」他正色說,這是他們間經常發生的事,他總要重複他的歪理由。「希望你身上的細菌能移到我身上來,那麼,你原有九分病,我分擔一半,你就只有四分半的病了!」「唉!」鴕鴕歎著氣。「韓青!」她的眼圈又紅了。「沒認識你以前,我雖然交了好多男朋友,可是,只有你讓我瞭解什麼叫愛情。」「如果你真瞭解了,就為我去看看醫生吧!」他繼續央求。「吃點藥,明天好了,我們才能好好的玩,是不是?你答應過我,要為我愛惜你自己,假若你這麼任性,我去服兵役的時候,怎麼能放得下心?」「好好好,我去,我去!」她屈服了。歎著氣。「你以前說,我像你的母親、姐妹、愛人、妻子、女兒……其實,正相反,你才像我的父親、兄弟、朋友、愛人、丈夫……及一切!」
他屏息三秒鐘,為了她這句話,然後,他又重重的吻了她。終於,她去看了醫生,只是感冒,沒有什麼太嚴重的。他餵她吃了藥,就強迫她臥床休息。感冒藥裡總混合著鎮定劑,她吃了藥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。他又和往常一樣,搬張椅子坐在床前,癡癡的看著她的睡相,看著她低闔的睫毛,看著她小巧的鼻子,看著她微向上彎的嘴角……他的愛人、朋友、姐妹、妻子。唔,這是他的妻子!不論是否缺一道法律程序,她已是他的妻子!奇怪,為什麼有句俗話說:太太是人家的好!他就覺得,一千千,一萬萬個覺得:太太是自己的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