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昨夜之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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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0 頁

 

  那個人看到了她,筆直的向她走了過來,一聲不響的坐在她身邊。她抬起頭來,立刻接觸到那閃亮的眼鏡片,和鏡片後那對閃亮的眼睛。她的心臟「怦」然一跳,唐萬里,七四七!好久沒碰到了,這些日子來,他在躲她,她也在躲他。一見到唐萬里,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,眼眶就濕了。透過淚霧,她發現他曬黑了些,成熟了些。他直直的盯著她,好久都不說話,然後,他的手忽然蓋在她的手背上。

  「他待你不好嗎?」他問,很認真的。

  「誰?」她腦筋轉不過來,不知道他在說什麼。

  「當然是那個人!」唐萬里不說那名字,那名字會刺痛他。「那個有輛野馬的傢伙。」「哦!」她應著。「不,他很好,很好。」她連說了兩個「很好」,好像必須強調什麼。他凝視她,一下子緊握住她的手,把她握得好痛好痛。有股怒氣飛上他眉梢,他惱怒的說:

  「別撒謊!你不快樂!」

  「我……」她掙扎的說:「快樂,很快樂!」

  「胡扯八道!」他嚷:「當你是我的女朋友的時候,你整天笑嘻嘻的,又愛吃又愛鬧!我幾時允許過你瘦成這樣子?我幾時允許過你一天到晚悲悲切切的?他把你怎麼樣了?他怎麼可以讓你一天比一天瘦下去?」

  她驚愕的瞪他,原來他一直在注意著她的,原來他還沒有停止對她的關懷。她的眼眶更濕了,喉嚨裡鯁著個硬塊,舌根酸酸的。她真想哭一場,真想撲在他懷中好好哭一場。但是,不行!她不能這樣軟弱,不能這樣莫名其妙。她強忍著淚,喉中啞啞的說:「我很好,真的。」她勉強想擠出微笑,就是笑不出來。「我瘦了些,沒什麼關係,現在流行瘦,是不是?不要亂怪別人。我坐在這兒,有點傷感,只因為你們馬上要走了,要離開學校,服兵役去了。」「你們是指誰?」他問:「包括我?」

  「嗯,」她哼著。「當然。」

  「那麼,」他率直的問:「你對我並不能完全忘情了?你還懷念我?你還有一些想我?你還——有一些愛我?是嗎?是嗎?離別,還是會讓你痛苦的,是嗎?是嗎?」

  她看著他,他年輕的臉龐上居然又綻出光彩和希望來了。她心中又酸又痛,喉嚨裡的硬塊在擴大。「我一直把你當最好的朋友看,」她掙扎著說:「是你不要理我了!」「我不敢理你,」他說:「我怕一理之下,就什麼都會理,我劃分不出什麼是該理的,什麼是不該理的。」他伸手整理了一下她垂下的髮絲,他嚥了一口口水,他那粗大的喉結在那瘦長的脖子上蠕動。他忽然笑了,笑容裡有些苦澀,卻有更多柔情。「真傻!」他喃喃的說:「真傻!」

  「什麼?」她困惑的問:「誰傻?」

  「我啊!」他說:「我實在很傻!我應該理你的,只要我理你,你不會變得這麼憔悴,我最起碼可以把你帶到攤子上,每天餵你蚵仔煎,把你喂得胖嘟嘟的。我可以唱歌給你聽,我……」他深思著,眼底閃過一道光彩。「可以陪你游泳。又是游泳季節了,我還記得你站在游泳池裡發呆的事。你就那樣直挺挺的站在那兒,純白如雪,皎潔如玉。」他回憶著,狠狠的咬嘴唇,再看她。「你瞧,你該再去游泳,多曬點太陽,就不會讓你如此蒼白。」她瞅著他,眼眶始終沒有幹過。

  「你真好。」她喃喃的說:「我會永遠永遠永遠記得你。」

  「別說得好像我們會生離死別似的!」他依然笑著,溫和的握著她的手。「答應我,我去受軍訓以後,給我寫信,告訴我你所有的事情,讓我們——」他頓了頓。「像個好朋友一樣?」

  「好。」她溫順的說:「我一定會給你寫信!我一直就希望我們能像好朋友一樣。」他點點頭,再看她。看著看著,他就突然把額頭抵在前面一排椅子的椅背上,他粗聲說:「他媽的!」「怎麼了?」她問。「你走吧!」他啞啞的,急促的說:「快走快走吧!我受不了這種場面,在我把戲演砸以前,你快走快走吧!你再這麼眼淚汪汪的看我一秒鐘,我就會崩潰了!他媽的!」他用手重重的拍著前面的椅背,怒聲說:「走呀!你!讓我一個人靜一靜!你走呀!」她望著他的頭,他弓著的背脊。他的頭髮好長好亂啊,他那件學生外套都快洗白了,他的背脊好瘦啊!天知道!這些日子來他又何嘗胖過?她想著,心痛的想著,情不自禁的,她就伸出手去,想去撫摸他那瘦瘦的背脊。她的手伸到一半就停止了。心裡有個聲音,在惱怒的喊:

  「裴雪珂!你要做什麼?你只要一碰他,他不會再放過你了!」她收回了手,驚跳起來。倉促的,她穿過那一排排的長椅子,逃出了禮堂。然後,一連好幾天,都沒再遇到他。接著,畢業晚會來了。巨龍合唱團全體登台,唱了好幾首惜別歌,其中有一首,是唐萬里獨唱,阿文他們給他伴奏和聲的,那首歌曾讓好多好多同學掉眼淚,包括雪珂在內。

  「四年的時光已悄悄流過,

  數不清校園裡有多少歡樂,

  相聚的時光幾人珍惜,

  離別時再回首一片落寞,

  錯,錯,錯,都是錯!

  該抓住的幸福已經失落,

  該挽住的年華已經度過,

  該留住的回憶實在太多,

  最難忘攜手同歡人兒一個!

  錯,錯,錯,都是錯!

  ……」

  雪珂聽著他的歌,看著他的人,淚珠在眼眶裡勾湧,許許多多過去的時光,點點滴滴過去的歡樂,都向她湧過來,湧過來,湧過來,把她包圍著,淹沒著。她記起他那首「陽光與小雨點」,記起他那首「如果有個偶然」,記起他那首在遙遠時光裡所唱的一支歌:

  「聽那細雨敲著窗兒敲著門,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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