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珂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。
「那麼,你怎能使自己不陷下去?」
「因為……」雨雁睜大了眼睛。「我看過為他陷下去的榜樣!」「哦!」雪珂詢問的應著。
雨雁不說話了,她握著杯子,深思著。她眼中掠過一抹矛盾的光芒,嘴唇動了動,欲言又止。雪珂向前仆了僕,她「努力」維持著鎮靜。十天了,她已經有十天的光陰讓她來穩定自己,也「面對」事實。可是,這時,她仍然覺得呼吸急促而迫切。「請你告訴我!」她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的。「請你不要隱瞞,這事對我很重要。」
雨雁仍然在沉思,她歪著頭,用手下意識的梳著頭髮。然後,她看雪珂,狐疑的問:
「你不是和他鬧翻了嗎?」
「是。」「那麼,不用去知道任何事了。」她很快的說。「我只告訴你,跟他分手是最明確的決定,他不會放任何女人幸福。跟他在一起,是完全沒有前途也沒有結果的。我就是太瞭解這一點,才能及早抽身。或者,我和你不同,我比較講求實際,你比較喜歡幻想,所以你會這樣難以自拔。」
「你的意思是,他不是森林,不是夜,不是海,不是日出……他是個煙霧迷濛得像神仙幻境的泥淖,一不小心,掉下去就沒有命了。」雨雁又沉思起來了,好像這是個十分、十分、十分難以回答的問題,半晌,她才振作了一下,說:
「不要管他了,好不好?」她聲音裡有祈求的味道。「離開他就對了。」雪珂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著雨雁,緩緩的,緩緩的搖頭。她鄭重而嚴肅的說:「你有義務要告訴我,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?因為,你嫁給了我的父親。因為,我和他第一次遇到,是在你的婚禮上。第二次遇到,是在這間客廳裡!因為,是你在冥冥中操縱了一切,是你給了我這麼大的影響;讓我掉進這十八層地獄,永世不得超生!」雨雁震驚了。她震驚得幾乎跳起來,她瞪著雪珂,瞪了好久好久,然後,她用手抵著額,低呼著說:
「老天!你愛慘他了,是不是?」
慘?是的。慘,慘,慘,連三慘。
雪珂不說話。雨雁沉吟良久。
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,兩個年輕女人彼此凝視,空氣裡有種沉重的氣氛。越來越沉重,越來越緊張。終於,雨雁看了看手錶,皺著眉,咬著唇又想了一會兒。然後,她站起身來了,安撫的拍拍雪珂的手,她點點頭說:「你坐一下,我進去一會兒馬上來。」
她轉進臥室裡面去了,然後,雪珂注意到客廳的電話有叮叮的聲響,她在臥室裡打電話,她去搬救兵了。雪珂用手支著頤,望著那電話機。搬救兵?她會打給徐遠航,很快的,徐遠航就會回來了!他們會一起敷衍她,勸解她,安撫她,然後把她送回家去。這是一次毫無意義的拜訪,是個很無聊的拜訪……她正想著,雨雁從臥室出來了,她換了件很素雅的純白色洋裝,手裡拿著皮包和一串汽車鑰匙,她簡單而明瞭的說:「雪珂,我帶你去見一個人!」
雪珂有些狐疑,有些困惑,原來她並沒有去搬救兵,原來她真在幫她忙。一語不發的,雪珂拿起手提包,很快的站起來,跟著她從邊門走向車庫。雨雁有輛很可愛的小紅車,她打開門,讓雪珂進去,她再坐上駕駛座。
車子在台北市的街道上駛著,一路上,她們兩個誰也不開口。雨雁似乎在專心開車,專心得心無旁顧。雪珂則努力在抑制自己那奔馳的胡思亂想,和內心深處那種近乎痛楚的等待和悸動。她斜倚在車內,背脊僵直,眼光直勾勾的瞪視著車窗外的街道。車子穿出台北市,駛過圓山大橋,轉向了士林的方向。再一會兒,車子轉進一條小巷,最後,它停在一棟貌不驚人的二層樓房子前面。這房子還是早期大批營造的那種獨幢而毗連的公寓,佔地大約只有三十幾坪,可喜的是還有個小巧的花園。雨雁按了門鈴。
雪珂呆立著,看看門牌,門邊沒有掛任何「××寓」字樣,沒有姓名,門內,要迎接她的不知道是什麼。一時間,她竟異想天開,說不定出來的是葉剛,另一個葉剛,完全不認得她,一個拘謹內向的小人物。電影裡有過這種故事,葉剛是個雙重性格的人:一個是感情的劊子手,另一個是老老實實的家庭男主人。大門「豁啦」一聲開了,雪珂的心臟幾乎從嘴裡跳出來。定睛一看,沒有什麼葉剛!門內,站著個年輕的女人。她的心定了定,這才注意起這個女人,正像這個女人也在仔細的注意她一樣。這個年輕女人十分樸素,她穿了件條紋的麻布襯衫,牛仔長褲,頭髮鬆鬆的挽在腦後,用一支髮夾夾著。臉上不施絲毫脂粉,可是,可是,可是……她卻有動人心處!雪珂幾乎是驚訝的看著那張臉,白皙的皮膚,挺直的鼻樑,略帶憂鬱的大眼睛,堅毅而頗富感性的嘴唇……這女人,如果不是額上已顯皺紋,不是眼角已帶憔悴,不是眉心輕鎖著無盡之愁……她是美麗的!不止美麗,她還有一種雪珂所熟悉的氣質,文雅,高貴,細緻,這也是雨雁身上有的。或者,也是雪珂身上有的。雪珂在驚悸中,倏然體會到三個女人身上所共同的一些東西。她有些猜到面前這個女人是誰了。「我看過為他陷下去的榜樣!」雨雁說過。這就是了,這就是了。葉剛生命裡另一盞昨夜之燈!
「雪珂!」雨雁打斷了她的冥想。「我給你介紹一位朋友,這是杜憶屏,回憶的憶,屏風的屏。我們彼此稱呼名字就好了。憶屏,這是我在電話裡跟你提過的裴雪珂。」
杜憶屏點了點頭,更深的看了看雪珂。「我正在等你們,」杜憶屏返身向室內走。「進來吧,外面好熱。」雪珂也覺得熱了,熱得她頭昏昏的,汗水又濕透背上的衣服了。她心裡有點迷迷茫茫,恍恍惚惚的,直覺的體會到,真正的「結束」將在這個地方,真正讓她死掉心的也是這個地方。葉剛,葉剛,葉剛。她心裡還在低徊著這個可詛咒的名字。她們走進了屋裡。這是間陳設非常簡單的小客廳,幾張籐沙發就占掉了客廳的大半,牆上光禿禿的連張字畫都沒有。室內整潔乾淨,太整潔太乾淨了,整潔乾淨得沒有人味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