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昨夜之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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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 頁

 

  「噢!」他好像大夢初覺,抬起頭來,他看了看她,眼光是深切而古怪的。然後,他硬生生的轉過身子去,硬生生的拋下一句話來:「那麼,再見!」

  他背對著她的方向,大踏步的對那夜霧瀰漫的街頭走去,身子有些僵硬,腳步有些沉重。街燈把他的背影長長的投在地上,越拉越長。這街燈,這夜霧,這背影,烘托出一種難繪難描的氣氛;有些孤寂,有些蒼涼。

  她站在那兒,目送著他的背影發怔。奇怪,剛剛她真恨死他,恨死他那突發的刻薄和莫名其妙。現在,她卻覺得有些同情他,同情他那突發的刻薄和莫名其妙。好一會兒,他的人已經走遠了,她才回過神來。歎了口氣,她被他那種蕭索、落寞和蒼涼所傳染,忽然就覺得有說不出的孤獨,說不出的惆悵,說不出的苦澀和迷惘。她開始沿著人行道,慢吞吞的往前走。走了不知多久,她聽到背後有腳步聲,她本能的一回頭,葉剛煞住腳步,定定的停在她面前了。眼光直直的望著她。「我追過來,告訴你兩句話。」他說,聲音啞啞的,溫柔的,像夜風。她睜大眼睛,瞪著他,不說話。

  「第一句,我很抱歉。我並不是安心要讓你難堪,我突然間不能控制自己,你必須瞭解,你很好。」他眼光溫柔如水。「今晚,我很失常,表現惡劣,那都是……」他頓了頓:「那個婚禮的關係。」她繼續看著他,有些被感動了,心裡有某種柔軟的東西在悸動,但她仍然固執的沉默著。

  「第二句,我很高興認識你。」他停了停,眼底掠過一絲近乎苦惱的、掙扎的、矛盾的神色。他吸了口氣,勉強的微笑。「我們絕對是來自兩個不同的世界,卻在同一個婚禮中遇到了,我有我的失意,你有你的不滿。總之,在目前這一瞬間,我們絕對有相同的落寞感,對不對?」

  她閃動睫毛,眼眶微潤,仍然不開口。

  「所以,第三句……」

  「你說……只有兩句話!」她忍不住開了口,心裡已完全軟化了。他那突發的刻薄,他那突發的神經病,都不重要了。重要的只是這一刻的感覺,這種「相逢何必曾相識」的感覺。

  「我說過只有兩句話?」他愕然的問,愕然得有些誇張,很可愛的誇張。「嗯,瞧,我今晚語無倫次,對數字都算不清了,虧我還是學電腦的!」「電腦?」她好奇的重複了一句,電腦是很遙遠的東西,很陌生的東西。「電腦,比人腦好一百倍的東西。」他說:「電腦是機械化的,沒有人腦的感性,也沒有人腦的痛苦。它不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。」「哦?」她的眼睛睜得更大了,有些天真。「可是,電腦還是要人腦操縱。」「唔,」他哼著,笑意堆在唇邊。「你真是個很煩人的女孩子,反應又快,說話又直率。好了,不管我說了幾句話了,我追回來,主要是來告訴你,現在才只有九點鐘。我們各回各的家,可能都有個很不好受的漫漫長夜。我想逃避,你呢?」

  她點點頭,被動的看著他。

  「那麼,去音樂城,好嗎?」他小心翼翼的問。「那兒可以跳舞,可以聽音樂。我們不必再談什麼,如果你認為我是阿Q,是瘋子,是神經病,是喜怒無常的自大狂,是什麼都沒關係!我們去跳舞,讓我們暫且忘記一些該忘記的事!」

  她驚訝的看他,這是什麼人?他會閱讀別人的思想嗎?「讀心人」。一本翻譯小說的書名。讀心人!這個人也是讀心人!他讀出她心中暗罵他的各種名詞。可怕!

  「怎樣?去嗎?」他再問。

  去嗎?當然要去!那怕以後再不相見,僅僅為了打發這個落寞而惆悵的夜,僅僅為了這相遇的緣分,僅僅為了他去而復返的一份誠意,僅僅為了他說了一句話、兩句話、三句話、四句話……這麼多句話,也值得去的!值得去的!

  於是,他們去了音樂城。於是,他們跳了一個晚上的舞。於是,他們也一起笑了,一起樂了,一起忘了一些該忘的事。總之,他們在音樂聲中,燈光之下,度過了一個安詳、溫柔,帶著點淡淡的憂傷,淡淡的哀愁,淡淡的酒意的夜晚。

  那夜晚還帶著點浪漫氣息的,淡淡的浪漫氣息。

  第三章

  很多很多日子以後,裴雪珂還是常常記起那個夜晚。但是,時間的輪子不停不停的轉,生活總是那樣單調而規律的滑過去。葉剛從她生活中消失了,本來,那晚他們就知道,彼此之間既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。因為,他們的認識太意外,關係太微妙。他們誰也不想去製造未來。

  那晚的一切都成過去,居然沒有再演變出下一章。裴雪珂偶爾想起來,也會有點異樣的感覺。那晚,他們交換過姓名。他還曾送她回到公寓門口。雖然他沒有追問她住幾樓幾號和電話號碼,可是,如果安心想探索她的一切,實在是太容易太容易了。可是,他沒有去探索,他也沒有去發展。

  葉剛,這個名字在裴雪珂的生命裡逐漸淡化,在記憶裡也逐漸淡化。大學二年級的生活,是那麼豐富的,那麼多采多姿的,那麼忙碌而又那麼充實的,那麼充滿了夢幻又充滿了理想的,她忙著,忙著,忘了葉剛。

  雪珂和母親住在一棟大廈的六樓,是個小單位,三十幾坪的房子,母親早出晚歸的上班,是個標準的職業婦女,最體貼解人的母親。雪珂下課回家,常和母親搶著做晚餐,母女共餐的一刻,是每日最溫馨的時間。裴書盈——雪珂的母親——人如其名,帶著滿身的書卷味,滿心的關懷,細細傾聽雪珂述說學校中種種趣事,同學們種種寶事,教授們種種怪事,生活中種種驢事……聽的人含笑,說的人含笑,日子就在甜蜜中流逝。當然,雪珂每個月總抽一天去和父親共進晚餐,這是六歲以來就持續的習慣,是彼此的權利和義務。但是,徐遠航再婚後,這聚餐只維持了兩三次就不再繼續了。雪珂的理由是:「我不知道怎麼稱呼林雨雁,什麼都變得怪怪的!我就受不了這種怪怪的氣氛!」她不再和徐遠航吃飯,彼此變成了電話聯絡。父女的血緣關係最後就靠一根電線來維持,生命是奇妙的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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