衝出了小屋,他連門也不關,就直衝下四層樓。第一個想到的地方,就是「喜鵲窩」。叫了一輛計程車,他直馳往「喜鵲窩」,顯然,這是家很有名的餐廳,車子一直停在餐廳門口。他看看手錶,七點正!這正是餐廳上市的時間,她應該在這兒,老天,讓她在這兒吧,她一定要在這兒,她必須在這兒!伸手去推門以前,他就聽到電子琴的琴聲了,他怔了怔,不由自主的呆立在那門口,他聽著那琴聲,正流暢的彈奏著一支老歌,一支他熟悉的老歌:
「把酒問青天,明月何時有?莫把眉兒皺,莫因相思瘦,
小別又重逢,但願人長久……」
哦,他如釋重負,她在裡面!她確實在裡面!她彈這支歌,因為她還想著他!感謝天!他能立即找到她!感謝天!他深吸了口氣,輕輕的推開門,他不想打斷她的彈奏,他悄悄的「溜」了進去。於是,他立刻看到她了,她坐在台上的電子琴前,穿一身全黑的衣服,襯托得那臉龐特別的白,那眼珠特別的黑……她正專心的彈奏,那麼專心,好像周圍什麼東西都不存在……他悄悄的在一個不受注意的角落裡坐了下來,叫了一杯咖啡,就用手托著下巴,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看,用全心靈去聽她彈奏,用全心靈去「吞噬」著她的美。依稀恍惚,他覺得有個小女孩兒,正扳著他的手指,去彈那和他無緣的鋼琴:多米索米,多米索米,多米索法……唉唉!又錯了。你是笨蛋!喬書培,你一直是笨蛋!你早就該坐在這兒,聽她彈一曲,你就會更深的衡量出她對你的愛,以及你對她的愛,那麼,你就不會寫那張混帳條子給她了!
那支曲子彈完了,采芹在翻著琴譜。忽然間,客人中有人高聲的鼓起掌來,鼓得又響又急驟,不知是搗蛋還是欣賞,反正破壞了大廳中的幽靜。書培皺著眉頭看過去,於是,他大吃了一驚,那是張熟悉的面孔,那高舉雙手猛拍的竟是殷振揚!怎麼,他又跑出來了?怎麼?采芹一個字也沒對他說過?他困惑的望著殷振揚,於是,他看到有個穿著咖啡色絲絨上裝的男人,從一個黑暗的小角落裡站起來,逕直走向殷振揚。他在殷振揚對面坐下來了,不知道對殷振揚低聲說了句什麼,殷振揚停止了鼓掌,笑著靠進椅子裡,大聲的說了句:「姓關的,你怎麼說就怎麼好!誰教你是我妹夫呢!哈,我這個倒霉蛋,專當人小舅子!」
這是什麼話?喬書培情不自禁的對那個姓關的看過去,燈光下,那男人有一張非常吸引人的臉孔,輪廓好深,挺直的鼻樑和深邃的眼睛,黝黑的皮膚和濃濃的眉。他燃起了一支煙,又對殷振揚說了句什麼,殷振揚就笑了起來。小弟送了一瓶酒去,他們在開瓶、倒酒、碰杯、喝酒。
書培心裡有些恍惚,頭腦裡有些發暈。他瞪視著殷振揚和那「姓關的」,看他們微笑,談天,舉杯,喝酒。然後,書培覺得琴聲有陣混亂,顯然采芹彈錯了音,那「姓關的」直跳了起來,似乎有尖銳的東西刺傷了他,他立即拋下殷振揚,站起身來,走上台去。書培也往台上看去,心臟一下子的跳到了喉嚨口。采芹已停止彈琴,她用手支著額,正倚靠在琴蓋上,似乎不勝怯弱。姓關的直衝上去,用手一把扶住了她,在她耳邊低語了兩句話,采芹搖搖頭。姓關的坐了下來,琴聲繼續下去了,姓關的接替了采芹,他彈得如行雲流水。采芹低垂著頭,她整個人,似乎都倚靠在「姓關的」的懷裡。
書培的心神更恍惚了,頭腦更昏暈了。陳樵的話重新在他耳畔響起:「她不是一個人,有另外一個彈電子琴的男人和她在一起……他們親熱得厲害……」
他的呼吸急促了,他死死的盯著采芹和姓關的。采芹慢慢的站了起來,把電子琴完全交給了那個人。書培注意到那人給予了她一個最關心最溫柔最憐惜的凝視。天哪!書培的心臟絞扭了起來,五臟六腑都絞成了一團。怪不得殷振揚喊她妹夫,他懂了!他終於懂了!怪不得采芹決意離開他,他懂了,他終於懂了!怪不得最近采芹不回家,他懂了,他終於懂了。她真的有了一個第三者,她真的變了心,背叛了他,他懂了,他終於懂了!采芹走下來了,她一直走到殷振揚的座位上,坐了下來。殷振揚遞給她妹妹一杯酒,他的嗓門依然很大:
「我看你的身體糟透了,你應該去看醫生!」
采芹虛弱的笑了笑。該死!她那笑容依然牽引著他,像有根細線從她身上直通他的心臟,她一顰一笑都拉扯得他心痛。采芹握住那杯酒,一仰而盡,她又用手支著額,呆坐在那兒,殷振揚遞給她第二杯。該死!你要灌醉她嗎?他再也按捺不住,從自己隱藏的角落裡站了起來,他連想都沒想,就徑直走向了采芹和殷振揚。
他站在他們面前了。「我能不能加入你們?也喝一杯?」他沉著聲音問。
采芹驀然抬頭,臉色變得比紙還白。
「書培!」她喃喃的喊:「你來做什麼?」
「這兒是公共場合,沒有掛牌子說不許我進來啊?」他說,拉開了椅子,坐了下來。「哈!」殷振揚怪笑了,看看喬書培又看看采芹,再看看那正往這邊注視的關若飛。「真是一次偉大的聚會!」他對喬書培舉杯。「歡迎,妹夫!」
又是妹夫?書培心裡比雪還明白了。他端過采芹面前的酒杯,一口氣灌了下去。直視著采芹,他說:
「你知道你是什麼?你是隻狗熊!」
采芹睜大眼睛看著他,不知道他在說什麼。
「聽過『熊撿棒子,撿一支丟一支』這句話嗎?」書培說,微笑著。「東北人把玉蜀黍叫做『棒子』,狗熊常常半夜到玉蜀黍田去偷棒子,它們又笨又貪心,看到了棒子,就用左手把它檢起來夾在右手胳肢窩裡,到了下面,它又看到另一支棒子,就用右手撿起來夾在左手的胳肢窩裡,這樣,它每一伸手,原來的棒子就掉了,它一路撿,一路丟……」他再倒滿了酒杯,啜了一口:「到最後,它仍然只有一根棒子。」他盯著采芹,笑容消失了,他的眼光痛楚、怨毒,而充滿了恨意。「你為什麼不最後再撿我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