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一顆紅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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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又暈倒了?……嗯,受了刺激的原因。你不要太嚴重……好,我懂了。你把我上次開的藥先給她吃……不,我恐怕不能趕來……我認為……好,好,我想實在沒必要小題大作……好吧,我等下來看看……」

  初蕾聽著父親的聲音,那聲音從胸腔深處發出來,像空谷中的回音在震響。終於,夏寒山掛斷了電話,拍了拍初蕾緊抱在自己腰上的手。「初蕾,」夏寒山的聲音裡洋溢著寵愛:「你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吧?」「嗯,」初蕾打鼻子裡哼著:「你的意思是說,我不該再像小娃娃一樣黏著你了。」「原來你知道我的意思。」夏寒山失笑的說。

  初蕾仍然緊抱著寒山的腰,身子打了個轉,從父親背後繞到了他的前面,她個子不矮,只因為寒山太高,她就顯得怪嬌小的,她仰著臉兒,笑吟吟的望著他,彷彿在欣賞一件有趣的藝術品。「爸,你違背了諾言。」

  「什麼諾言?」「你答應過我和媽媽,你在家的時間是我們的,不可以有病人來找你,現在,居然有病人找上門來了。這要是開了例,大家都沒好日子過。所以,你告訴那個什麼杜太太,以後不許了!」「 !」寒山用手捏住初蕾的下巴。「聽聽你這口氣,你不像我女兒,倒像我娘!」初蕾笑了,把臉往父親肩窩裡埋進去,笑著揉了揉。再抬起頭來,她那年輕的臉龐上綻放著光彩。

  「爸。」她忽然收住笑,皺緊眉頭,正色說:「我發現我的心理有點問題。」「怎麼了?」寒山嚇了一跳,望著初蕾那張年輕的,一本正經的臉。「為什麼?」「爸,你看過張愛玲的小說嗎?」

  「張愛玲?」寒山怔怔的看著女兒。「或者看過,我不記得了。」「你連張愛玲都不知道,你真沒有文化!」初蕾大大不滿,嘟起了嘴。「好吧,」寒山忍耐的問:「張愛玲與你的心理有什麼關係?」「她有一篇短篇小說,題目叫『心經』,你知道不知道?」

  「我根本沒文化,怎麼知道什麼『心筋』?其實,心臟沒有筋,人身上的筋絡都有固定位置,腳上就有筋……」「爸爸!」初蕾喊,打斷了父親:「你故意跟我胡扯!你用貧嘴來掩飾你的無知,你的孤陋寡聞……」

  「嗯哼!」寒山警告的哼了一聲,望著女兒。「別順著嘴說得太高興,那有女兒罵爸爸無知的?真不像話!」他捉住了初蕾的手臂,微笑又浮上了他的嘴角。「初蕾,你不是心經裡的女主角,如果我猜得不錯,那女主角愛上了她的父親!」

  「哈!爸爸,原來你看過!」初蕾愕然的瞪大眼睛。

  「你呢?你才不愛你的老爸哩,」寒山繼續說,笑容在他唇邊擴大。「你的問題,是出在梁家兩兄弟身上,哥哥也好,弟弟也不錯,你不知道該選擇誰,又不能兩者得兼……」

  「噢!」初蕾大叫了一聲,放開懷抱父親的手,轉身就往樓上衝去,一面衝,一面漲紅了臉叫:「我不跟你亂扯了!你毫無根據,只會瞎猜!」寒山靠在沙發上,抬頭望著飛奔而去的女兒,那苗條纖巧的身子像只彩色的蝴蝶,翩翩然的隱沒在樓梯深處。他站在那兒,繼續望著樓梯,心裡有一陣恍惚,好一會兒,他陷入一種深思的狀態中,情緒有片刻的迷亂。直到一陣父的衣服聲驚動了他,他才發現,不知何時,念蘋已從樓梯上拾級而下,停在他的面前了。

  「怎樣?跟女兒談出問題來了?」念蘋問。

  「哦?」他驚覺了過來。「是的,」他喃喃的說:「這孩子長大了。」「你今天才發現?」念蘋微笑的問。

  「不,我早就發現了。」

  念蘋去到餐廳裡,打開冰箱,取出牛奶、牛油、和麵包,平平靜靜的說:「別擔心初蕾,她活得充實而快樂。你……」她嚥住了要說的話,偷眼看他,他正半倚在沙發上,仍然是一股若有所思的樣子。早晨的陽光已從窗口斜射進來,在他面前投下一道金色的、閃亮的光帶。她拿出烤麵包機,烤著麵包,不經心似的說:「你該去梳洗了吧?我給你弄早餐,既然答應去人家家裡給孩子看病,就早些去吧!免得那母親擔心!」

  寒山吃驚似的抬起頭來,望著念蘋。她那一肩如雲般烏黑的頭髮,披散在背上,薄紗般的睡衣,攔腰繫著帶子,她依然纖細修長,依然美麗動人。他不自禁的走過去,烤麵包的香味瀰漫在空氣中,卻蓋不住她髮際衣襟上的幽香。他仔細的、深深的凝視她,她迎接著他的目光,也一瞬不瞬的注視著他。他再一次覺得心中掠過一陣痛楚,不由自主的,他伸出手去,把她攬入懷中,他的頭輕俯在她的耳邊。

  「念蘋,你有沒有想過,我們可以再要一個孩子!」

  「什麼?」她吃驚的推開他,大睜著眼睛「你發瘋了?怎麼忽發奇想?初蕾都二十歲了,我也老了,怎麼再生孩子?何況,你現在要孩子幹嘛?」

  「我一直喜歡孩子,」寒山微微歎了口氣。「初蕾大了,總有一天要離開我們,或者,添一個孩子,會使我們生活中多一些樂趣……」「你覺得──生活枯燥乏味嗎?」她問,語氣裡帶著抹淡淡的悲哀。「不是枯燥乏味!」他急忙說。「而是刻板。很久以來,我們的生活像一個電鐘,每天準確固定的行走,不快不慢的,有條不紊的行走……」「只要電鐘不停擺,你不該再不滿足,」她幽幽的打斷他,垂下眼睛。她語氣中的悲哀加重了。「或者,我們缺少的,不是孩子。二十年的婚姻是條好長好長的路,你是不是走累了?你疲倦了?或者,是厭倦了?我老了……」

  「胡說!」他粗聲輕叱:「你明知道你還是漂亮!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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