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卻不再吸引你了!再也沒有新鮮感了……」
「別說!」他阻止的低喊,用手壓住她的頭,下意識的撫摸著她的頭髮。一時間,他們兩個都不說話,只是靜靜的站著,悄悄的依偎著,室內好安靜好安靜,陽光灑了一屋子的光點。初蕾從臥室裡跑出來了,她已換了一身簡單而清爽的服裝,紅格子的襯衫,黑燈心絨的長褲,挽著褲管,穿了雙半統的靴子。今天要郊遊,今天要去海邊吃烤肉,她拎著一個旅行用的牛仔布口袋,跳跳蹦蹦的跑下樓梯。
驀然間,她收住腳步,手中的口袋掉到地下,骨碌碌的、砰砰碰碰的滾到樓梯下去了。這聲音驚動了寒山夫婦,慌忙彼此分開,抬起頭來,初蕾正呆楞楞的站在樓梯上,嘴巴微張著,像看到什麼妖怪似的。半晌,她才伸手拍著自己的額,驚天動地般喊了起來:「天啊,今天是什麼日子?是情人節呢?還是你們的結婚紀念日?」念蘋的臉居然漲紅了。走到餐桌邊,她掩飾似的又拿起兩片麵包,顧左右而言他:
「初蕾,要吃麵包嗎?」「要!當然要!」初蕾笑嘻嘻的跑了過來,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氣息,年輕的臉龐上綻放著光彩,她本身就像一股春風,帶著醉人的、春天的韻味。她直奔到母親旁邊,抓起了一片剛烤好的麵包。「我馬上走,不打擾你們!」她說,對母親淘氣的笑著。「你們像一對新婚夫婦!」她咬了一口麵包,看看母親,又看看父親,滿足的、快活的輕歎了口氣。
「幸福原來是這樣的!」她口齒不清的嘰咕著,走過去撿起自己的手提袋,望著窗子外面。
窗外是一片燦爛的、金色的陽光。
第二章
這不是游海的季節,夏天還沒開始,春意正濃。海邊,風吹在人身上,是寒惻惻而涼颼颼的。夏初蕾卻完全不畏寒冷,脫掉了靴子,沿著海邊的碎浪,她赤腳而行。浪花忽起忽落,扑打著她的腳背和小腿,濺濕了褲管,也濺濕了衣裳。她的袖子捲得高高的,因為,不時,她會彎腰從海浪裡撿起一粒小貝殼,再把它扔得遠遠的。她的動作,自然而然的帶著種舞蹈般的韻律,使她身邊的梁致文,不能不用欣賞的眼光注視著她那毫不矯情,卻優美輕盈的舉動。
「我不喜歡文學家,他們都是酸溜溜的。」初蕾說,又從水裡撿起一粒貝殼,仔細的審視著。
「你認識幾個文學家?」梁致文問。
「一個也不認識!」「那麼,你怎麼知道他們是酸溜溜的?」
「我猜想!」初蕾揚了揚眉毛。「而且,自古以來,文學家都是窮光蛋!那個杜老頭子,住在茅草篷裡,居然連屋頂上的茅草都保不住,給風刮走了,他還追,追不到,他還哭哩!真『糗』!」「有這種事?」梁致文皺攏了眉毛,思索著,終於忍不住問:「杜老頭子是誰呀?」「鼎鼎大名的杜甫,你都不知道嗎?」初蕾大驚小怪的。「虧你還學文學!」「噢!」梁致文微笑了。「搞了半天,你在談古人啊!你是說那首『八月秋高風怒號,卷我屋上三重茅』的詩,是嗎?」
「是呀,三重茅草捲走就捲走了吧,他還追個什麼勁?茅草被頑童抱走了,他還說什麼『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,忍能對面為盜賊,公然抱茅入竹去,唇焦舌燥呼不得,……』真糗!真糗!這個杜老頭啊,又窩囊,又小器!又沒風度!許多人都說杜甫的詩好,我就不喜歡。小孩子抱了他的茅草,他就罵人家是盜賊,真糗!真糗!我每次念到這首詩就生氣!你瞧人家李老頭,作詩多有氣魄;『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,奔流到海不復回!』念起來就舒服。『俱懷逸興壯思飛,欲上青天攬明月!』夠味!豪放極了!『我本楚狂人,狂歌笑孔丘!』棒透了!我喜歡李老頭,討厭杜老頭!」
梁致文側過頭來看著她,落日的餘暉正照射在她身上臉上,把她渾身都塗上了一抹金黃。她濃眉大眼,滿頭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頭髮,面頰紅紅的,嘴唇輕快的蠕動著,那一大段話像倒水般傾了出來,流暢得像瀑布的宣洩。他看呆了。
夏初蕾扔掉了手裡的貝殼,彎腰再拾了一枚。站直身子,她接觸到他的眼光,他的眼睛深邃而閃亮。每當她接觸到他的眼光,她就不由自主的心跳。她總覺得梁致文五官中最特殊的就是這對眼睛。它們像兩口深幽的井,你永遠不知道井底藏著什麼,卻本能的體會到那裡面除了生命的源泉外,還有更豐富更豐富的寶藏。從認識梁家兄妹以來,初蕾就被這對眼睛所迷惑,所吸引。現在,她又感受到那種令她心跳的力量。「你盯著我幹嘛?」她瞪著眼睛問。為了掩飾她內心深處的波動,她的語氣裡帶著種挑釁的味道。「我明白,你不同意我的看法,你們學文的,都推崇杜甫!你心裡准在罵我什麼都不懂,還在這兒大發謬論!」
「不。」梁致文緊盯著她,眉尖眼底,佈滿了某種誠摯的、深沉的溫存。這溫存又使她心跳。「我在想,你是個很奇怪的女孩。」「為什麼?」「你整天嘻嘻哈哈的,跳跳蹦蹦的,像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,可是,你能把李白和杜甫的詩倒背如流。」
「哈!」初蕾的臉驀然漲紅了。「這有什麼稀奇!你忘了我媽是學中國文學的,我還沒學認字,就先跟著我媽背唐詩三百首,爸的事業越發達,我的詩就背得越多。」
「怎麼呢?」「爸爸總不在家,媽媽用教我背詩作為消遣呀!」
「即使如此,你還是不簡單!」梁致文的眼光更溫存了,更深邃了,溫存得像那輕湧上來,擁抱著她的腳踝的海浪。「初蕾……」他低沉的說:「你知道?你是我認識的女孩子裡,最有深度……」「哇!」初蕾大叫,慌忙用雙手遮住耳朵,臉紅得像天邊如火的夕陽。她忙不迭的,語無倫次的喊:「你千萬別說我有深度,我聽了渾身的雞皮疙瘩都會起來。你別受我騙,我最會胡吹亂蓋,今天跟你談李老頭杜老頭,明天跟你談漢老頭哈老頭……」「漢老頭哈老頭又是什麼?」梁致文稀奇的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