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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是的。」她回過神來。「那年她病得很凶,住院就住了好幾次,我每天陪她去醫院,幾乎連上班都不能上,那婚事……也就不了了之了。後來,那同事去了美國,現在已經兒女成群了。」「好,從那次以後,她就開始生病,三天兩頭暈倒,而醫院卻查不出正確的病名。」

  「是的。」夏寒山不再說話,只是鎮靜的看著她。於是,她有些明白了,她迎視著他的目光,思索著,回憶著,分析著。終於,她慢慢的搖頭。「你在暗示……她的病不是生理上的,而是心理上的!」她說了出來。「我沒有暗示,」夏寒山穩定的說:「我在明示!」

  「不!不可能!」她猛烈的搖頭:「心理病不會讓她一天比一天衰弱,你難道沒看出來嗎?她連呼吸都很困難,她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,輕得連風都可以把她吹走,而且,她那麼蒼白,那麼憔悴,這些都不是裝出來的……」一顆紅豆6/37

  「我沒有說她是裝出來的!」夏寒山沉著的說:「她確實蒼白,確實憔悴,因為她又貧血又營養不良!她在下意識的慢性自殺,怎麼會不憔悴不蒼白!」

  「慢性自殺?」她驚呆了,睜大了眼睛。她不信任自己的聽覺:「你說什麼?慢性自殺?她為什麼要慢性自殺?她三歲失去父親,我們母女就相依為命,我又愛她又寵她,她沒有什麼不滿足的事……」「並不是不滿足,而是獨佔性!」寒山打斷了她:「她從六歲起就在剝奪你交男朋友的自由!她在利用你的愛心,達到她獨佔你的目的,她知道你的弱點,她就利用這項弱點,只要她一天接一天的生病,你就一天接一天的沒有自由……」

  她的臉色變白了,她的眼神陰暗。

  「你……你……」她開始有些激動。「你根本沒弄清楚!這樣說是冷酷的!你不瞭解雨婷!她從小就沒有自我,她一心一意要我快樂,每次生病,她都對我說:對不起,媽媽。我好抱歉,媽媽……」「我知道!我親耳聽過幾百次了!」他又打斷了她,沉聲的,穩定的,幾乎是冷酷的說了下去:「她越這樣說,你越心痛,只要你越心痛,你就越離不開她!我曾經有個女病人,也用這種方式來控制她的丈夫,只要丈夫回家晚三分鐘,她就害病暈倒。我告訴你,你必須面對現實,雨婷最嚴重的病,不在身體上,而在心理上。她在折磨你,甚至於,在享受你的痛苦,享受你的眼淚,記住,她做這一切是出於不自覺的,她並不是故意去做,而是不知不覺的去做……」

  「不是!」她叫了起來,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,她眼睛裡湧滿了淚水:「你這樣說太殘忍,太冷酷,太無情!你在指責她是個自私自利而陰險的壞孩子!但是,她不是!她又乖巧又聽話,她一切都為別人想,她純潔得像一張白紙,善良得像一隻小白兔!她沒有心機,沒有城府,她是個又孝順又聽話又善解人意的女孩!你這樣說,只因為你查不出她的病源,你無能,你不是好醫生,你們醫生都一樣,當你查不出病源的時候,你們就說她是精神病!」

  夏寒山站在那兒,他靜靜的望著她,靜靜的聽著她激動的、帶淚的責備。他沒有為自己辯護,也沒為自己解釋,當慕裳說他「無能」的時候,他只輕微的悸動了一下。然後,他慢慢的走到咖啡桌邊,把攤在桌上的病情資料,和X光照片收進醫藥箱裡去。慕裳喊完了,自己也被自己激烈的語氣嚇住了,她呆坐在那兒,呆望著他收拾東西,眼看他把每一樣東西都收進箱子裡,眼看他把醫藥箱合了起來,眼看他拎起箱子,眼看他走向門口……她爆發的大叫了一聲:

  「你要到那裡去?」

  他站住了,回過頭來,他的眼神溫柔而同情,他的聲音裡沒有絲毫火氣,卻充塞著一種深切的關懷與憐恤,他低沉的說:「放心,我會治好她!」

  她陡然間崩潰了。她奔向了他,站在他面前,大大的眼睛裡,盛滿了悲涼與無助,盛滿了祈求與歉意,她蠕動著嘴唇,呻吟般的低語:「我昏了,我不知道在說些什麼!」

  他注視著那茫然失措的臉,憂患、寂寞、孤獨、無助、祈諒、哀懇……都明寫在那張臉上。他又感到那種強烈吸引他的力量,不可抗拒般的力量。然後,他不知不覺的放下了醫藥箱,不知不覺的伸出手去,不知不覺的把她拉進了懷裡,不知不覺的擁住了她,又不知不覺的把嘴唇蓋在她的唇上。

  片刻,他抬起頭來,她的眼睛水汪汪的閃著光。她顯然有些迷惑,有些驚悸,像冬眠的昆蟲突然被春風吹醒,似乎不知道該如何來迎接這新的世界。可是,嶄新的,春的氣息,已竄入到她生命的底層,掀攘起一陣無法平息的漣漪。她喘息的,惶惑的凝視著他,低問了一句:

  「為什麼這樣做?」「不知道。」他答得坦率,似乎和她同樣惶惑。「很久以來,就想這樣做。」「為什麼?」她固執的問。

  「你像被冰凍著的春天。」他低語。

  冰凍著的春天,驟然間,這句相當抽像的話卻一直打入她的心靈深處,這才醒悟自己虛擲了多少歲月!她揚著睫毛,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面前這個男人,不,這個醫生,他不止在醫治病患,他也想挽住春天?忽然間,她有種朝聖者經過長途跋涉,終於走到聖廟前的感覺;只想倒下來,倒下來什麼都不顧。因為,聖廟在那兒,她的神狄蒼諛嵌`玼с雈i以為她遮蔽一切苦難,帶來早已絕緣的幸福和春天!

  她低下頭,把前額靠在他的肩上,那是個寬闊的肩頭。他的手仍然環抱著她的腰。「請你──治好她。」她低語。

  「不止治好她,也要治好你。」他也低語。

  「治好我?」「她病在要獨佔你,你病在要被獨佔。人生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因果關係,一個願打,一個願挨。你給了她太多的注意力,如果要治她,先要治你。假若你不那麼注意雨婷,你會發現這世界上除了雨婷之外,還有很多其他的事物。對雨婷而言,也是一樣,她不能終身仰賴母親,她還有一段很漫長的人生。」「很漫長的人生?」她玩味著這幾個字,欣喜的感覺隨著這幾個字,流進了她的血液,而在她週身循環著。很漫長的人生,她不會死,她不會死,她要活到一百歲!抬起頭來,她注視著他那男性的、充滿了溫柔與力量的臉,誰說他僅僅是個醫生而不是上帝?誰說的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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