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是你的事,不是我的事!」她撒賴的。
他注視她,她那靈活的大眼睛,烏溜溜的;她那蠕動的小嘴巴,紅灩灩的;她那濕淋淋的襯衫,裹著她那成熟的胴體。她站在他面前,渾身散發著一種女性的魅力。他轉開了頭。「你再不換衣服,你會受涼!」他嚷著。
「那是我的事,不是你的事!」她依然撒賴。
「你最好去把濕衣服換掉,」他壓低嗓子說:「否則,是你的事還是我的事就分不大清楚了。」
她天真的看著他。「什麼意思?我聽不懂!」
「去換衣服!」他大叫。
她嚇了一跳,看他一眼,不敢多說什麼,她抱起地上的衣服,她多帶了一件牛仔布的夾克。她向密林深處的一塊大石頭後面走去,一邊走一邊說:
「我在石頭後面換衣服,你不許偷看喲!」
他低低的在喉嚨裡詛咒了一聲,就四仰八叉的在草地上躺下來,望著天上的白雲發愣。那些雲亮得刺眼,白得刺眼,軟軟的、柔柔的、緩緩的、輕輕的……從天空的這一端,飄向了那一端。驀然間,石頭後面傳來了曉霜一聲尖銳的慘叫,他直蹦起來,額頭在一棵樹上猛撞了一下,他也顧不得疼,只聽到曉霜帶哭音的尖叫:「江浩!有蛇!有一條蛇!」
他奔過去,正好看到曉霜裸露著的、雪白的肩膀。她一下子用衣服遮在胸前,又尖叫著說:
「你不許過來,我沒穿衣服!」
他站住了,漲紅了臉,硬生生的轉開頭去。
「你怎麼樣了?給蛇咬到了嗎?你先出來再說!」他一連串的講著,急得聲音發顫。
「哎!」曉霜慢吞吞的呼出一口長氣,細聲細氣的說:「我看錯啦!原來是一條籐。」
他轉回頭來,她正在拉夾克的拉鏈。他伸出手去,一把把她從石頭後面拉出來,用力把她拉進了懷裡,他用胳膊牢牢的箍著她,他的眼睛裡燃燒著火焰,緊緊的、死死的盯著她,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:
「小姑娘,不管你是真天真還是假天真,不管你是淘氣還是裝瘋賣傻,我不預備放過你了。」
俯下頭去,他緊緊的吻住了她。他的嘴唇帶著燒灼的熱力,壓著她的。她的唇卻柔軟而清涼,像早晨帶著雨露的花瓣。他抬起頭來,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,用一種美妙的、驚奇的、做夢似的表情看著他。
「傻瓜!」他罵:「你不會把眼睛閉起來嗎?你這樣瞪著我看,使我連接吻都不會了!」
她立即把眼睛閉了起來,閉得緊緊的,睫毛還在那兒不安分的抖動。她的嘴唇微噘著,一股「待吻狀」。他看著她,笑了。「你——真是要命!」她張開眼睛。「還不對嗎?」她問。天真的揚著睫毛。
他看了她好一會兒,握住她的手,他說:
「過來!」他牽著她,在草地上坐了下來,他側頭注視著她。原先在他身體裡、血管裡、胸口裡奔竄的那股熱流,以及那燃燒著他的,原始的慾望已經消失了。他覺得她潔淨如涓涓溪流,單純如天際白雲,而清麗如幽谷百合。他竟對剛剛的自己,感到慚愧,感到汗顏。「曉霜,」他說:「你今年到底幾歲?」
「十九。」「你交過男朋友嗎?」「交過起碼二十個。」「認真過嗎?」「認真?」她遲疑的看著他,揚著睫毛,睜著那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。「怎麼樣就叫認真?」她問。
他被問住了。怎麼樣就叫認真?他想著,居然無法回答這問題。因為,他忽然瞭解了一件事,自己還沒有對任何異性認真過,也從沒有嘗過認真的滋味。他和女孩子玩,一向都瀟灑得很,不管玩得多熱絡,分開就分開了,他從沒有為誰牽腸掛肚害相思病。「認真就是——」他搜索枯腸,找尋恰當的句子,「就是認定一個男朋友,和他海誓山盟,非他不嫁!也就是真正的戀愛。沒有他就會很痛苦,很傷心。」
她搖搖頭,短短的發鬈兒拂在額上,幸好頭髮沒濕,髮絲被風吹得亂糟糟的。她的神情真摯而嚴肅,有點像個「大人」了。「這樣說,認真是件很傻的事,對不對?」她說。「我從不相信那些小說家筆下的愛情,我也不相信什麼海誓山盟,什麼非卿不娶,非君不嫁這種事!不,我沒有認真過,也不會對誰認真,包括你在內。」
他皺皺眉,覺得有點不是滋味。
「哼!」他輕哼了一聲:「很好,你也不會對我認真,我也不準備對你認真!」「這樣最好。」她眉開眼笑,如釋重負。「你突然對我嚴重兮兮的提出什麼認真問題,嚇了我好大一跳。」
「怎麼會嚇你一跳呢?」他問。
「你不要總以為我是小孩,好不好?」她說,「其實我也懂很多事,我告訴你我知道的一個故事,我以前有個同學,她對一個男孩子認了真,沒多久,那男的變心了,你猜我那個同學怎麼樣?她自殺了!這就是對感情認真的結果。」
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。
「你也不要用一個例子,來否定了天下的感情!」他說:「照你這種說法,最好男女間都不要戀愛!」
「對了!」她隨手撿了一個松果,對遠處擲了出去,引得小雪球滿樹林去追。「戀愛是傻瓜做的事!」她忽然轉頭看他,很擔心的,很仔細的,很惶恐的凝視他,小心翼翼的說:「我問你一件事,你要坦白告訴我!」
「好的。」「你剛剛吻了我,」她說,憂心忡忡的皺攏了眉頭,「那只是好玩,對不對?」「這個……」他怔了,望著她,他不知該如何回答。半天,才囁囁嚅嚅的說:「也不……不完全只是好玩,我……我想,我是情不自已,我……我……」
她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。
「天哪!你總不會對我認真吧!」她大驚小怪的叫,就像又發現了一條毒蛇似的。「見你的大頭鬼!」他大叫。覺得一肚子的氣沒地方出,面對她那張大禍臨頭似的臉,他又急又怒又啼笑皆非,而且,他覺得被刺傷了,被她那種態度所刺傷了。他急於要武裝自己,就疊迭連聲的叫了起來:「你少自作多情!我吻過的女孩子起碼有一百個,你是最沒有味道的一個!認真?我怎麼可能對你認真?我對你認真就是王八蛋!只有傻瓜才把一個吻看得那麼嚴重!難道從沒有男孩子吻過你嗎?你笨得像一段木頭,連反應都沒有……」他的話還沒說完,她突然撲了過來,用嘴唇迅速的堵住了他的嘴。她的胳膊熱烈的纏著他的脖子,她的嘴唇輾轉的,吸吮的,緊壓著他。她那靈活的舌尖,像一條夭矯的蛇,溫存、細膩、纏綿的蠕動著。他的心跳了,氣喘了,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。他不由自主的抱緊了她,把她整個小巧的身子都緊擁在胸前。他的頭暈暈的,目涔涔的,整個人都輕飄飄的要飛起來,飛起來,飛起來……飛到那層雲深處去,飛到那青天之外去,飛到那火熱的太陽裡去!火熱的,是的,他全身都火熱起來,全身都燃燒起來,他的心臟幾乎要裂腔而出了……。她放開了他,抬起頭來。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望著他,黑黝黝的望著他。「還敢說我不會接吻嗎?」她低聲說:「我只是不願意而已!」他盯著她,目眩神馳。一時間,竟說不出話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