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淮手裡捧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紙盒,大踏步的跨了進來。
「你在忙些什麼?」他問:「我在門外等了半天。」「什麼都沒有忙,」她笑了笑。「我只是坐在這兒出神。」
「找靈感嗎?」他把盒子放在桌上,打量著她。她穿了件純白的麻紗襯衫,白長褲,腰上綁了條彩色的絲巾。長髮垂肩,飄然若仙,他不自禁的低歎一聲。「你美得像夢!你飄逸得像一枝蘆花!」握住了她的手腕,他把她拉進了懷裡,找尋她的嘴唇。她輕輕的推開了他,走到桌邊去,望著那個紙盒問:
「這是什麼東西?」「一件禮物。」「今天是什麼節日嗎?」她問。
「不一定要節日才需要送禮,是不是?」他說,笑嘻嘻的去解那包裝的繩子。她站在一邊,心不在焉的看著。他忽然抬起頭來,警覺的盯著她。
「你有心事!」他說。「沒有!」她掙扎的說,勉強的笑了笑。
他把盒子推到一邊,不再去解它。轉過身子來,他正視著她,從她的頭髮一直看到她的腳尖。他的眼光深邃而敏銳,帶著一種穿透似的熱力,逗留在她的臉上。他的胳膊輕輕的環繞住她的腰,把她拉近了自己。他仔細的、深沉的審視著她的眼睛。「什麼事?」他低沉而有力的問。
「沒事!」她固執的說著。
「別騙我,」他用手指撫摩她的眼角。「你的眼睛不會無緣無故而濕的。」他的聲音溫柔而誠摯,溫柔得讓人無從抗拒:「告訴我!」
她垂下了睫毛,把額頭抵在他的肩上,輕聲說:
「我想,我有點寂寞。」
「寂寞?」他不解的。「白天我找過你,你一天都不在家。」
「並不是在家裡才會寂寞,」她輕柔的說:「我出去遊蕩了一整天,在每個街角,每個櫥窗,每個商店裡……都看到寂寞。所以,我回到家裡來。但是,家裡也並不比外面好。」
「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?」
「你很忙,你不像我這樣閒散,我不敢打擾你。」
「不敢打擾我?」他柔聲問。「當你寂寞的時候,你卻不敢打擾我?人生會有什麼事,比你的寂寞對我更嚴重?」他撫摩她柔軟的長髮。「我不好,丹楓,你原諒我,我不好。」
「你有什麼不好?」她困惑的。
「如果你覺得寂寞,一定是我不好。」他真摯的,誠懇的,溫柔的說:「我居然填補不了你心裡的空虛?我一定不好!」
「不要!」她抬起頭來,仰望著他,她眼底的濕潤在擴大。「你不許這樣說,也不該這樣說!你要瞭解,我在歐洲長大,這兒對我雖然是故鄉,卻非常陌生。偶爾,我也會想倫敦,想那兒的朋友,想西敏寺的鐘聲,想海德公園的露天畫廊,想街頭的藝術家,想皇家的芭蕾舞,想那無數無數的劇院……那兒,畢竟是我生活了八年的地方!」
他用手捧著她的面頰,凝視她那深幽如夢的眼睛。
「可憐的丹楓!」他憐惜的說:「你實在弄不清楚那兒是你的家!」她閃動著眼瞼,潮濕的眼珠緩緩的轉動。
「不要讓我影響你的情緒!」她說:「我要看看你帶給了我什麼禮物。」她想掙脫他。
「先不要看!」他沒有放開她。「告訴我,你今晚在什麼地方吃的晚餐?」「我……」她轉動眼珠,沉思著。「我……」
「你不會忘了吃吧?」他責備的。「你曾經說過我,不該忘記吃飯,我看,你才經常忘記吃飯!」
「吃飯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。」她勉強的笑著,殘餘的寂寞仍然留在她的眉梢眼底。
「是嗎?」他揚了揚眉毛,忽然放開她,轉過身子,他在室內找尋。走到壁櫥邊,他打開壁櫥,取出一件白色外套,他丟在她身子,簡單明快的說:「走!我知道有家餐廳,有全世界最好的法國麵包!雖然不是英國菜,總之是很歐洲很法國的,去吧!」她接過大衣,遲疑的看著他。
「其實,我並不餓!」她說。
「並不一定要餓才吃東西!」他拉著她就向門外走。「如果你很餓,去吃牛排和麵包;如果你不太餓,去吃法國田螺;如果你完全不餓,去喝杯酒,吃那兒的法國情調!行了嗎?走吧!」他鼓起了她的興致,身不由主的,她跟他走出了公寓。外面,四月的夜空仍然有著淡淡的涼意。天空中,月亮又圓又大,明亮的照射著大地。雲層是稀薄的,幾點寒星,掛在遙遠的天邊。在那兒疏疏落落的閃耀。
「怪不得古人說『月明星稀』,」丹楓仰望著天空。「原來月亮又圓又大的晚上,星星就特別少。」「你的觀察力很強!」他說:「我從沒看過比你更喜歡觀察一切,研究一切的女孩子!」
「觀察力很強嗎?」她掃了他一眼。「不見得。最起碼,直到如今,我還沒有把你觀察得很清楚。」
「什麼意思?」他微蹙著眉。
「沒有什麼意思。」她很快的說:「你像一個海洋,深不見底,又包羅萬象;你太豐富,不是三天兩天就能觀察清楚的。你聽說過有人憑幾個月的工夫,就研究清楚海洋嗎?海洋學是一門很大的學問,窮一個人畢生的精力,也不見得研究得透,是不是?」他在月光下看她,她的臉在星光月光燈光下,顯得迷離深沉而變幻莫測。「如果我是海洋,你倒像太空。」他說:「不知道到底那一項的學問大?那一項更難觀察和研究?」
她低下頭去,微笑不語。那笑容含蓄而略帶憂愁,是難繪難描而又動人心魄的。沒多久,他們已經坐在那名叫「羅曼蒂」的西餐廳裡了。這家餐廳確實很法國味,很有歐洲情調,而那鬆脆的麵包,也是非常道地的「法國」化。他們坐在一個角落裡,先叫了兩杯紅酒。丹楓一聞到那烤大蒜麵包的香味,以及那炸牛排的味道,就宣稱她「確實餓了」。於是,他們點了洋蔥湯、牛排、和田螺。啜著紅酒,丹楓四面張望著,她那「潛在」的「觀察力」又在充分發揮。這兒的生意很好,中國人外國人都有。她的眼光在一桌一桌間掃過,端著酒杯,感慨的說:「在倫敦的時候,我絕想不到,台灣會這樣現代化。這兒的牛排,甚至比英國還好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