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方接了電話,一個女性的、年輕的聲音:
「喂!我是方明慧,您找那一位?」
「江淮在嗎?」她的聲音抖得好厲害,以至於明慧聽不出她的聲音。「哦,江先生今天沒來上班,大概在家裡。您有什麼事?要不要留話?」「哦!」失望使她的頭發暈。「不用了!」
掛斷了電話,她記起另一個號碼,他家裡的號碼!她再撥了號。握著聽筒,對方的鈴「叮鈴鈴……叮鈴鈴……」的響著,她心中開始瘋狂的狂喊:「江淮!接電話吧!江淮,接電話吧!江淮,求你接電話吧!江淮……」鈴響了十幾聲,始終沒有人接聽。她心中一片冰冷,絕望的感覺把她徹底的征服了。她握著銅板,忽然想,她似乎還該給江浩打個電話,但是,說什麼?一聲「對不起」嗎?她給他的傷害,似乎不是這三個字所能解決的。算了吧!她又想起她那零亂的公寓,她早已預付了一年的房租,她應該打個電話告訴房東,那些衣服可以捐給救濟院。但是,算了,到倫敦後再寫封信來交代吧!時間不早,她不能再擔擱了。
她終於到了機場,從不知道機場裡會有這麼多人。接客的,送客的。人擠著人,人疊著人。到處都是閃光燈,到處都是花環。送行者哭哭啼啼,接人者哈哈嘻嘻。只有她,孤零零的,穿梭在人群之中,沒人啼哭,也沒人嘻笑。半年多前,她是這樣孤單單的來;她半年多以後,也是這樣孤單單的走。來也沒人關心,走也沒人留戀。她心中淒苦,淒苦得已經近乎麻木,連天來,發生了太多的事故,已經使她的頭腦開始糊里糊塗了。何況,這機場的人那麼多,空氣那麼壞,她覺得氣都快喘不過來了。
終於,她穿過了重重人海,來到櫃檯前面。打開皮包,她拿出護照、機票、黃皮書,開始辦手續,剛剛把東西都放在櫃檯上,忽然,有隻手臂橫在櫃檯前,攔住了她,她一驚,抬起頭來,眼光所觸,居然是那年輕的,充滿了活力的江浩!她的心狂跳了一陣,弟弟來了,哥哥呢?她很快的四面掃了一眼,人擠著人,人疊著人,沒有江淮。江浩盯著她,眼珠亮晶晶的。「預備就這樣走了?」江浩問:「連一聲再見都不說?是不是太沒有人情味了?」「對不起。」倉促中,她仍然只想得出這三個字。「我對你非常非常抱歉。」江浩挑了挑眉毛,聳了聳肩,表情十分古怪。他拿起她放在櫃檯上的證件,問:「幾點的飛機?」「四點。」「現在才兩點一刻,你還有時間。」他說:「去咖啡廳坐十分鐘,我請你喝杯咖啡,最起碼,大家好聚好散。在你走以前,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!」
她身不由己的跟他走上了二樓,到了圓山附設的餐廳裡。她一直有句話想問:「你哥哥好嗎?」但是,卻怎樣都問不出口,他既然沒來,一切也都很明顯了,他恨她!她當初,懷著自己的仇恨而來,如今,卻要懷著別人的仇恨而去。人類的故事,多麼複雜,多麼難以預料!
在一個不受人注意的角落裡,他們坐了下來。她心不在焉的玩弄著自己的護照和機票,心裡有些隱約的明白,江浩可能來意不善。一個被捉弄了的孩子,有權在她離去前給她一點侮辱。她那樣意志消沉,那樣心灰意冷,那樣萬念全灰……她準備接受一切打擊,決不還手。
叫了兩杯咖啡,江浩慢慢的開了口:
「我該怎麼稱呼你?陶小姐?還是曉霜?」
來了。她想。她默然不語,眼光迷濛的看著咖啡杯,一臉忍耐的,準備接受打擊的,逆來順受的表情。
「好吧!」江浩深吸了口氣:「我只好含混著,根本不稱呼你什麼,希望將來能有比較合理的稱呼來稱呼你!」他喝了一口咖啡。「你的飛機快起飛了,我們能談話的時間不多,我只能長話短說。讓我告訴你,我這一生,從沒有被人捉弄得這麼慘,我真希望你別走,好給我報復的機會。我想過幾百種如何報復你的方法,但是,都有缺點,都無法成立。於是,我忽發奇想,你欠了我債,你應該還,我不能這樣簡單的放你走!」
她被動的望著他,一臉的孤獨,迷茫,和無奈。
「你說吧,要我怎麼還這筆債!」
「你曾經為我塑造過一個林曉霜,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種典型?既然你如此瞭解我的需要和渴求,那麼,你有義務幫我在真實的人生裡,去物色一個林曉霜!」
「我不懂。」她困惑的說。
「你不懂?」他挑起眉毛,粗魯的嚷:「每一個當嫂嫂的人,都有義務幫小叔去物色女朋友!尤其是你!」
她睜大了眼睛,臉色變白了,呼吸急促了,她結舌的,口吃的,吞吞吐吐的說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說什麼?」
江浩忽然從桌子底下,拿出一件東西,推到她面前,說:
「我們找了鎖匠,去偷你的公寓,你似乎忘記帶走一件東西,我給你送來了!」她看過去,是那對水晶玻璃的雁子!母雁子舒服的倚在巢中,公雁子正體貼的幫她刷著羽毛,一對雁子親親熱熱的依偎著。她驟然眼眶濕潤,淚水把整個視線都模糊了,她透過淚霧,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那對雁兒,只覺得氣塞喉堵。她不能呼吸了,不能思想了,不能說話了,她用雙手撫順那雁子,淚珠成串的滾落了下來,她找不到化妝紙,只能用衣袖去擦眼淚。於是,對方遞來了一條乾淨的大手帕,低沉的說:
「擦乾你的眼淚,不許再哭了!兩天以來,你已經流了太多眼淚!以後,你該笑而不該哭!」
是誰在說話?江浩嗎?這卻不是江浩的聲音啊!她迅速的抬起頭來,對面坐著的,誰說是江浩?那是江淮!江浩早已不知何時已經走掉了,那是江淮!她想過一千遍,念過一千遍,盼過一千遍……的江淮!奇跡畢竟來了!她閃動著睫毛,張著嘴,想說話,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,只感到眼淚發瘋般的湧出眼眶,發瘋般的在面頰上奔流,她握著那條大手帕,卻震動得連擦眼淚都忘了。她只是含淚瞅著他,不信任的,狂喜的,又要哭又要笑的瞅著他。江淮深深的凝視著她,表面的安靜卻掩飾不住聲音裡的激情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