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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 頁

 

  宛露的眼睛睜得更大了,原來他知道孟樵!原來他瞭解她的一舉一動!她瞪著他,好半天,無法說話,也無法移動,然後,她垂下了眼瞼,像蚊子叫般輕哼了一句:

  「我想回家。」他凝視了她好一會兒,咬著牙,他忍耐的歎口氣:

  「好吧,我送你回家!」

  沒有吃海鮮,沒有吃晚飯,甚至,沒有再多說什麼。在開車回台北的路上,他們兩個都默然不語,都若有所思,都精神恍惚。宛露不再唱歌了,她失去了唱歌的情緒,只是這樣一趟淡水之行,似乎把她身上某種屬於童年的、屬於天真的歡愉給偷走了。她無法分析自己的情緒,只能體會到一種莫名其妙的酸澀,正充滿在她的胸懷裡。

  車子回到台北,天已經完全黑了。台北市,早已是萬家燈火。友嵐低低的說了句:

  「飯也不吃了嗎?」「不想吃!」他偷眼看她,咬住嘴唇,和自己生著悶氣;不吃就不吃,他加快了車速,風馳電掣的把她送到了家門口。

  宛露跳下車來,按了門鈴,回眼看友嵐,他仍然坐在駕駛座上,呆呆的望著她出神。她心裡不由自主的掠過一陣溫柔而憐憫的情緒,她想說什麼,可是,門開了。

  兆培看到宛露,似乎吃了一驚,他立即說:

  「你們不是預備玩到很晚才回來嗎?」

  友嵐一句話都沒說,一踩油門,他的車子沖走了。

  宛露往屋子裡就走,兆培慌忙伸手攔住她。

  「別進去,家裡有客人!」

  「有客人?」宛露沒好氣的說:「有客人關我什麼事?有客人我就不能回家嗎?哦——」她拉長聲音,恍然大悟的站住了。「是玢玢的父母,來談你們的婚事,對不對?這也用不著瞞我呀!」甩甩頭,她自顧自的衝進了屋子,完全沒去注意兆培臉上尷尬的神情。一走進客廳,她正好聽到母親在急促的說:「許太太,咱們這事再談吧,我女兒回來了。」

  許太太?玢玢是姓李呀!她站住了,立即,她看到一個裝扮十分入時的中年女子,和一個白髮蕭蕭,大腹便便的老年紳士坐在客廳裡。父母都坐在那兒陪著他們,不知道在談什麼,她一進去,就像變魔術似的,全體人都楞在那兒,呆望著她。她不解的摸摸頭髮,看了看自己的衣服,似乎並沒什麼不得體之處呀,為什麼大家都好像看到火星人出現了一般?她正錯愕著,段立森及時開了口:

  「宛露,這是許伯伯和許伯母。」

  宛露對那老頭和女人掃了一眼,馬馬虎虎的點了個頭,含含糊糊的叫了聲:「許伯伯,許伯母!」那許伯伯坐著沒動,只笑著點了個頭,許伯母卻直跳了起來,一直走到她的身邊,一伸手就抓住了她的手,把她從上到下的打量著。她被看得好不自在,也瞪著那許伯母看,一頭燙得卷卷的頭髮,畫得濃濃的眉毛,眼睛上畫著眼線,卻遮不住眼尾的魚尾紋,戴著假睫毛,塗著鮮紅的口紅……記憶中,家裡從沒有這一類型的客人!她皺攏眉頭,想抽出自己的手,那許伯母卻把她抓得更緊了。

  「啊呀,她長得真漂亮,是不是?段太太,她實在是個美人胎子,是不是?五月二十的生日,她剛滿二十歲,是不是?啊呀!」她轉頭對那個許伯伯說:「伯年,你瞧!她好可愛,是不是?」她的嘴唇哆嗦著,眼裡有著激動的淚光。

  這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冒失伯母!宛露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,臉上一定已經帶出了不豫之色,因為,父親很快的開了口:「宛露,你很累的樣子,上樓去休息吧!」

  她如逢大赦,最怕應付陌生客人,尤其這種「十三點」型,故作親熱狀的女人!她應了一聲,立即轉身往樓上衝去,到了樓上,她依稀聽到母親在低低的、祈求似的說:

  「許太太,咱們改天再談吧,好不好?」

  什麼事會讓母親這樣低聲下氣?她困惑的搖搖頭,衝進了臥室,她無心再去想這位許伯母。站在鏡子前面,她望著鏡中的自己,心裡迷迷糊糊的回憶著松林裡的一幕。友嵐,他竟取得了自己的初吻!初吻!她望著自己的嘴唇,忽然整個臉都發起燒來了。

  第四章

  孟樵每天早上醒來,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,一定是牆上那張放大照片——父親和母親的合影。雖然這張照片已經有二十年以上的歷史了,卻依然清晰。他常會不自覺的對這張照片看上很久很久,照片裡的母親才二十幾歲,那麼年輕,那麼漂亮,帶著那樣幸福而恬靜的微笑。父親呢?大家都說自己長得像父親,幾乎是父親的再版,是的,父親是英俊瀟灑的,他們依偎在一塊兒,實在是一對璧人!為什麼老天會嫉妒這樣一對恩愛的夫妻呢?為什麼像父親那麼好的人,卻會只活到二十八歲?每次,他一面對這張照片,他就會否定「神」的存在,如果這世界上有神,這位「神」是太疏忽了,太殘忍了。這天早晨,他又對這張照片默默的凝視了好久,外面那間客廳兼餐廳裡,母親擺碗筷的聲音在叮噹作響。他傾聽了一會兒,心裡有根纖維,在那兒掣動著他的心臟。與母親無關,這掣動的力量來自一個神秘的地方,強烈,有力,而帶著股使人無法抗拒的魔力!他眼前浮起宛露的臉,那愛笑的嘴角,那清亮的眼睛,那調皮的神情,和那天真坦率的說話!世間怎會有她那樣的女孩?不知人間憂苦!歡樂,青春,喜悅,熱情,而敏銳!世間怎會有那樣的女孩?他的心怦怦然的跳動,一種靈魂深處的渴望,像波濤般氾濫了起來。

  翻轉身子,他拿起床頭的電話,開始撥著號碼。那已經記得滾瓜爛熟了的號碼。「喂!」對方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:「那一位?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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