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麼,我們去郊外走走,然後去淡水吃海鮮。」
「媽媽會等我吃晚飯。」她有些軟弱的說。
「你母親那兒嗎?我早就打電話告訴她了,我說我會請你在外面吃飯。」「哦!」她低低的嘰咕:「看樣子,你早就有了預謀,你是——」她咬咬嘴唇。「相當陰險的!」
他再看了她一眼,微笑了一下。就發動了車子,往前面繼續駛去。宛露倚著窗子,望著外面的樹木和原野,開始悶悶的發起呆來。好一會兒,車子往前馳著,兩個人都默默不語。可是,沒多久,那窗外絢麗的彩霞,那一望無際的原野,那拂面而來的晚風,那光芒四射的落日……都又引起了她的興致,不知不覺的,她又在唱歌了:
「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,
你有你的,我有我的方向,
你記得也好,最好你忘掉,
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!」
他皺了皺眉,不再打斷她的興致,他專心的開著車子。車子滑進了淡水市區。友嵐把車子停在淡水市,和宛露一起下了車,時間還早,他們漫步穿過了市區,在淡水的郊外,有一大片的松林,松林裡還有個木造的、古老的廟堂。他們走進了松林,四周靜悄悄的,只有那傍晚的風,穿過樹梢,發出如歌般的松籟。空氣裡飄蕩著松葉和檀香的氣息,是薰人欲醉的。然後,有一隻蟬忽然鳴叫了起來,引起了一陣蟬鳴之聲。宛露側耳傾聽,喜悅的笑了。「知了!知了!」她說:「我小時候常問媽媽,到底知了知道些什麼了?」他凝視她,無法把眼光從她那愛笑的臉龐上移開。
「記得很多很多年以前,我曾經捉了一隻知了給你的事嗎?」她歪著頭沉思,笑了,眼睛發亮。
「是的,我說要聽它唱歌,你就捉了一隻來,我把它關在一個小籠子裡,可是,它卻不再唱歌了,幾天之後,它就死了。」笑容離開了她的嘴角,她低下頭去。「我們曾經做過很殘忍的事情,是不是?」「每個孩子都會做類似的事。」他說,緊盯著她:「記得那些螢火蟲嗎?」「啊!」她的臉色開朗了,整個眼睛裡都燃燒著光采。抬起頭來,她用發光的眼睛凝視著他。「啊!那些螢火蟲!」她叫著:「那時候我們還用蚊帳,你和哥哥,你們捉了幾百隻螢火蟲來,放在我的蚊帳裡,叫我坐在裡面,那些螢火蟲一閃一閃的,飛來飛去,停在我的衣服上,頭髮上,像幾千幾百顆星星,你們叫我螢火公主。」
他眩惑的、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。
「直到如今,」他啞聲說,「我沒有忘記你那時候的樣子。」他伸出手去,輕輕的捉住了她的一隻手,她背靠在一棵松樹上站著,開始心神恍惚起來。她的笑容凝在唇邊,眼裡有著抹被動的、不知所措的神情。「哦,宛露!」他喘息著低喊:「別再和我捉迷藏吧,別再躲我吧,好不好?你知道,你在折磨我!」「哦,」她驚惶的想後退,但那樹幹擋住了她,她緊張而結舌的說:「你……你是什麼意思!」
「只有傻瓜才不知道我的意思!」他說,忽然間,用雙手把她壓在樹幹上,他溫柔而激動的說:「我無法再等你長大,我已經等得太久太久了!」
然後,他的頭一下子就俯了下來,在她還心慌意亂的當兒,他的嘴唇已緊貼在她的唇上了。她的心臟一陣狂跳,腦裡一陣暈眩,她覺得不能呼吸,不能思想,不能動彈……但是,這一切都是在剎那之間的事,立即,她的感覺回復了,第一個從腦中閃過的念頭,就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憤怒,她覺得被侮辱了,被欺侮了,被人佔了便宜了,舉起手來,她連思想的餘地都沒有,就對著他的臉頰抽去了一掌,那耳光的聲音清脆的響了起來,他一怔,猝然的放開了她。
「你欺侮人!」她大叫:「你有什麼權利這樣做?你欺侮人!」她跺腳,孩子氣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。「你欺侮我,你佔我便宜!你這壞蛋!你這流氓!我不要理你,我再也不要理你!」她轉身就往松林外面衝去。
「宛露!」他叫了一聲,一把拉住她,臉漲紅了,呼吸沉重的鼓動了他的胸腔,他竭力在壓制著自己。「我不是欺侮你,我不是佔你便宜,如果我是欺侮你,我就不得好死!或者我操之過急,或者我表現得太激烈,但是,你但凡有一丁點兒感情,也該知道我對你的一片心!你又不是木頭,不是岩石,你怎能看不出來?感覺不出來?我在你生日那天,就告訴過你……」「我不要聽!我不要聽!」宛露掙扎開了他的掌握,逃避的用手蒙住了耳朵。「我不要聽你的解釋,我什麼都不要聽!」
「很好!」他咬牙說,漲紅的臉變成蒼白了。「我懂了,你並不是不瞭解感情,你只是心裡沒有我!」他重新抓住了她,眼睛裡冒著火,他搖撼她的身子,受傷的叫著:「你說,是不是?你說!如果我很討厭,你告訴我,你就讓我死掉這條心!你說!你說!」「我……」她掙扎著開了口,眼睛瞪得大大的,心裡像一堆亂麻。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,她不知道該說什麼,他那蒼白的面龐,他那受傷的神情,他那熱烈的、冒著火焰的眸子,在在都刺痛了她的心。童年的許多往事,又像風車般在她面前旋轉了。唉唉!顧友嵐,他曾是她的大朋友,大哥哥!她心裡沒有他嗎?她心裡真沒有他嗎?她糊塗了,她頭昏了,她越來越迷茫了。掙扎著,她囁囁嚅嚅的說:「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」他忽然用手蒙住了她的嘴,他的眼睛裡有著驚懼與忍耐,他的喉嚨沙啞:「不,別說!我想我連聽的勇氣都沒有。」他的手從她唇上滑了下來,他的聲音軟弱無力得像耳語:「我道歉,宛露。對不起,宛露。不要告訴我什麼,千萬不要!讓我仍然保存一線希望吧!或者,」他頓了頓,聲音愴惻而淒苦。「我的機會並不比那個新聞記者差!我會等你,宛露,我永遠會等你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