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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2 頁

 

  家!志翔搖搖頭,竭力想用「羅馬」來治癒自己的離愁。可是,在那閃熠著陽光的雲層深處,也閃熠著老父和老母眼中的淚光。三十二年,多麼漫長的歲月,去帶大兩個兒子,八年前送走志遠,現在又送走了志翔。志遠能夠一去八年,志翔又會去多久?靠在椅子裡,志翔閉上眼睛,父親那蕭蕭白髮的頭顱,和那戴著眼鏡的眼睛,就浮在他的腦海裡。

  「志翔,別記掛你爸爸和媽,你爸和你媽的能力都還強著呢!再教個二十年書絕無問題。你去了,要像你哥哥一樣爭氣。你知道,爸媽不是老古板,並不是要你一定要拿什麼學位,而是希望你能真正學一點東西回來!」

  爸爸就是爸爸,當了一輩子教書匠的爸爸!即使送兒子上飛機,說話也像對學生——不忘了鼓勵和教訓。媽媽就不同了,畢竟是女人,說話就「感性」得多:

  「見著你哥哥,告訴他,八年了。他也算功成名就了,不要野心太大,能回家,就回家看看吧!他三十二歲的人了,也該結婚了!」「噯,又是婦人之心作祟!」爸爸打斷了媽媽。「音樂和藝術都一樣,是學無止境的,志遠不回來,是覺得自己還沒學夠,何況志翔去了,他總得留在那兒照顧志翔兩年,你催他回來幹嗎?時間到了,孩子自己會飛回來!」

  「是嗎?」媽媽笑得勉強。「只怕長大了的小燕子,飛出去就不認得自己的窩了。」「你這是什麼話!咱們的孩子嗎?」爸爸攬住媽媽責備的問。老夫老妻了,還是那麼親熱。只是,不知怎的,這股「親熱」勁兒,卻給志翔一種挺淒涼的感覺。僅有的兩個兒子都走了,剩下了老夫老妻,那種「相依為命」的情景就特別加重了。「別忘了,」爸爸盯著媽媽。「咱們的兩個兒子,都是不同凡響的!」「當然哪!」媽媽強顏歡笑。「男人都一樣,兒子是自己的好,太太是人家的好!」「你總不能跟自己的兒子來吃醋的!」爸爸說。

  一時間,媽媽笑了,爸爸笑了,志翔忍不住,也跟著笑了。只是,這些笑聲裡仍然有那麼股淡淡的無奈與淒涼。在那一剎那,志翔猛的覺得眼眶發熱,喉中發哽,就跑了過去,用兩手抱住父母的脖子,悄聲說:

  「放心,爸爸媽媽,我和哥哥,永遠認得自己的家!只要學有所成,就一定回來!」

  「怎樣算『學有所成』呢?你哥哥的聲樂,已經學得那麼好了,他卻迷上了歌劇院……」

  「媽媽,是你的遺傳啊!也是你的光榮啊!哥哥能和許許多多國際著名的歌劇家同台演戲,你還不高興嗎?」

  媽媽又笑了,笑容裡有欣慰,卻也有惆悵。

  「兒子有成就總是好的,只是……」

  「只是你想他罷了!」爸爸又打斷她。「這些年來,志遠寄來的錢,要還舊債,要支持志翔出國,所以沒有剩。再熬過一兩年,我們把志翔的新債也清了以後,我們去歐洲看他們!你也償一償多年來,想去歐洲的夙願!」

  「現在,那『夙願』早變了質……」

  「別說了,說來說去,你捨不得兒子們!」爸爸忽然低歎一聲:「如果他們兩個,都是庸庸碌碌,平平凡凡的孩子,倒也算了。可是,他們卻都那麼優秀!」

  優秀?志翔的眼光又投向了窗外的雲層。優秀?依稀彷彿,他又回到了童年,六歲,他第一次捧回全省兒童繪圖比賽的冠軍銀杯,爸爸眼中閃著何等驕傲的光芒!

  「我們家不止有個音樂天才,又出了個小藝術家!」

  那時候,從小有「神童」之譽的哥哥志遠已十四歲,志遠四歲就參加了兒童合唱團,從小,得的銀杯銀盾、錦旗獎狀早已堆滿了一屋子。媽媽常常取笑爸爸:

  「你教美術,我教音樂,看樣子,我的遺傳比你的強呢!」

  從這次以後,媽媽不再說嘴。志翔也不再讓志遠專美於前。志遠每得到銀杯,志翔往往也捧回一個。但是,繪畫與歌唱不同,志遠那與生俱來的磁性歌喉,和後天的音樂修養,使他在銀杯獎狀之外,還得到更多的掌聲。從小,志翔就習慣被父母帶到各種場合去聽志遠演唱,每次,那如雷的掌聲都像魔術般燃亮了父母的眼睛,燃亮了志遠整個的臉龐。於是,身為弟弟的志翔,也被那奇妙的興奮和喜悅感動得渾身發熱。他崇拜志遠!他由衷的崇拜志遠!這個比他大八歲的哥哥,在他看來有如神靈。志遠呢?他完全瞭解弟弟對自這種近乎眩惑的崇拜,他總以一種滿不在乎似的寵愛來回報他。他常揉著志翔那滿頭柔軟的亂髮,說:

  「志翔!你哥哥是個大天才,你呢?是個小天才!」

  他說這話的時候,語氣是那麼親暱、自信,與驕傲。志翔絲毫不覺得「小天才」是貶低他,在志遠面前,他自認永遠稍遜一籌,也心甘情願稍遜一籌。志遠本來就那麼偉大嘛!偉大,是的,誰能有一個像志遠那樣的哥哥而能不驕傲呢?他永遠記得自己小時候受人欺侮,或是和鄰居的孩子打了架,志遠挺身而出的那一聲大吼:

  「誰敢欺侮我弟弟?」志遠聲若洪鐘,孩子們嚇得一哄而散。志遠用兩手摟著他,像是他的「保護神」。

  童年的時光就是這樣過去的,雖然他也常拿獎狀銀杯,雖然他也被學校譽為「不可多得的奇才」,他卻無法超越志遠的光芒,也不想超越志遠。他像是志遠的影子,只要站在志遠旁邊,讓他去揉亂他那生來就有點自然卷的頭髮,聽他用親暱的聲音說:「志翔,將來有一天,你哥哥會培植你!雖然你只有一點兒小天才!」七、八歲,他就懂得仰著頭,對志遠說:

  「哥,將來你當大音樂家,我只要做個小畫家就好了!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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