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媽,你們寵弟弟吧,總有一天把他寵成個小太保,有錢人家的獨生子,十個有九個是敗家精!」
這話倒也是實話,殷太太深知殷文淵那些朋友們的子女,為非作歹,仗勢欺人的大有人在。前不久,一位建築界鉅子的兒子,就因爭奪酒家女,而在酒家揮刀出手,削掉了另一位巨商之子的耳朵。這事是商業界都盛傳的,而兩家都只能息事寧人,以免傳出去不好聽。如果超凡也不學好,也沉溺於酗酒、賭博,和女人,那將怎麼辦?但,現在這一切顧慮都消除了,兒子!兒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兒子!他必能秉承家業,而更加光大門楣!可是,這段時間的殷超凡,卻每日坐在辦公廳裡發楞。面對著那些卷宗,他只是深思著,是不是「秉承家業」是自己唯一可走的一條路?而「走」這條路,會不會影響到他和芷筠的交往?因為,芷筠總是用探索的眸子,研究的望著他,歎息著說:「第一次見你,就覺得你屬於另一個星球,不知怎的,兩個星球居然會撞到一起了。」
很微妙的一種心理,使殷超凡不願告訴芷筠太多有關他的背景與家庭,他常避重就輕,只說自己「必須」工作,幫助父親經商。他明白,他多少在混亂芷筠的想法,把她引入一條歧途裡去。他真怕芷筠一旦明白他的身世,而來一句:「你有你的,我有我的方向!」他知道芷筠做得出來,因為她是生活在自卑與自尊的夾縫裡,而又有著與生俱來的驕傲與倔強!他不敢告訴她,他很多事都不敢告訴她。可是,他幾乎天天和她見面,每到下班的時間,他就會在嘉新大樓門口等著她,騎著摩托車,帶她回家。擠在她那狹小而簡陋的廚房裡,看她做飯做菜。吃她所做的菜,雖然是青菜豆腐,他也覺得其味無窮。很多時候,他也帶她和竹偉出去吃飯,芷筠總是笑他「太浪費」了!他不去解釋,金錢對他從來構不成問題,卻欣賞著她的半喜半嗔。他體會到,一天又一天在逐漸加深的體會到,她的一顰一笑,已成為他生命的主宰。
當然,在這樣密切的接觸裡,他不可避免的碰到好幾次霍立峰,後者總是用那種頗不友善的眼光,肆無忌憚的打量他!這人渾身帶著危險的信號,也成為他這段愛情生活裡最大的陰影。可是,芷筠總是微笑的,若無其事的說:「霍立峰嗎?我們是從小的街坊,一塊兒長大的,他武俠小說看多了,有點兒走火入魔。可是,他熱情俠義,而且心地善良,我正在對他慢慢用功夫,要他改邪歸正,走入正途去!」他握住她的手,凝視著她的眼睛,慢吞吞的說:
「幫個忙好嗎?不要對他太用『功夫』好嗎?他是正是邪,與你並沒有太大的關係,是不是?」
她望著他,大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睜著。然後,她嫣然的笑了起來,用手勾住他的脖子,把頭埋在他的胸前。
「你是個心胸狹窄的、愛吃醋的、疑心病重的、最會嫉妒的男人!」「哦哦,」他說:「我居然有這麼多缺點!」
「可是,」她悄悄的抬起睫毛,悄悄的笑著,悄悄的低語:「我多喜歡你這些缺點呵!」
他能不心跳嗎?他能不心動嗎?聽著這樣的軟語呢喃,看著這樣的巧笑嫣然,於是,他會一下子緊擁住她,把她那嬌小玲瓏的身子,緊緊的、緊緊的箍在自己的懷抱中。
愛情生活裡的喜悅是無窮盡的,但是,愛情生活裡卻不可能沒有風暴,尤其是在他們這種有所避諱的情況之下。
這天是星期天,一清早,殷超凡就開著父親新買給他的那輛「野馬」,到了芷筠的家門口。一陣喇叭聲把芷筠從屋裡喚了出來,他把頭伸出車窗,嚷著說:
「快!帶竹偉上車,我們到郊外去玩!」
「你從那兒弄來的汽車?」芷筠驚奇的問,望著那深紅色的、嶄新的小跑車。「是……是……」他囁嚅著,想說真話,卻仍然說了假話。「是一個朋友借給我的!」「你敢開朋友的新車?給人家碰壞了怎麼辦?」
「別顧慮那麼多好不好?」他含糊的說:「還不快上車!我們先去超級市場買點兒野餐,帶到郊外去吃!工作了一個禮拜,也該輕鬆一下,是不是?」
他的好心情影響了芷筠,她笑著,跑進屋裡去,很快的,她帶著竹偉出來了。她換了件鵝黃色的長袖襯衫,和咖啡色的長褲,看來又清爽,又嬌嫩,又雅致。關於她的生活所需,例如服裝,殷超凡也曾頗傷過腦筋,他常藉故買一些襯衫毛衣什麼的送給她,她會默默的收下,卻對他輕聲的說一句:
「以後不要這樣,除非——你嫌我太寒酸。」
她太敏銳,太容易受傷,使他必須處處小心。可是,當他幫竹偉買了全套的牛仔褲和牛仔夾克時,她卻顯得非常開心,說:「還是男人懂得如何打扮男孩子!你瞧,竹偉這一打扮,還真是相當漂亮,是不是?」
現在,竹偉就穿著新的牛仔褲,確實,他很漂亮,一八○的身高,結實的身材,劍眉朗目。只要他不開口,誰也不會知道他是個智能不健全的孩子。
芷筠和竹偉上了車,芷筠坐在前座,竹偉坐在後座。竹偉顯得很興奮,眼睛發光,面色紅潤,他不住口的說:
「姐,這是『真的』汽車是不是?你也給我買一輛汽車好嗎?」然後,他不停的模仿著殷超凡開車的動作,直到芷筠不得不命令他「安靜一點」為止。
芷筠看著殷超凡那熟練的駕駛技術,懷疑的說:
「你學過開車?」「當然,要不然敢開車帶你出去?放心,」他看了她一眼。「我有駕駛執照。」「哦!」她深思的凝視她。「看樣子,我對你的瞭解還太少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