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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3 頁

 

  「沒有呀!」竹偉驚愕的說:「我叫小花不要咬他呀!小花是不會咬人的,姐!你知道它好乖,不咬人的!」

  「很好,竹偉,」芷筠說:「你去挑土吧!」

  「好的!」竹偉答應著,跑開了,一面跑,一面叫著:「來!小花!追我!看是你快還是我快!來!小花!」一人一犬,很快就消失了蹤影。這兒,芷筠定定的望著殷文淵,她眼裡帶著濃重的、備戰的痕跡。「我們又做錯了什麼?」她問:「我已經躲到這窮鄉僻壤裡來了!你還有什麼不滿意嗎?」

  殷文淵深吸了口氣,身邊有一棵茉莉花,那香味雅致而清幽的繞鼻而來。他咳了一聲,清了清嗓子,覺得千言萬語,皆難啟齒。他又有那份傖俗和渺小的感覺,似乎這兒的一草一木,一花一樹,都在冷冷的嘲弄著他。既有當初,何必今日!他咬咬牙,忽然決心面對真實。在他一生裡,他從沒有這樣低聲下氣過。「芷筠,我來道歉。」她一震,這是第一次,她聽到他稱呼她的名字,她心裡隱隱有些明白,而頭腦卻開始暈眩了,放下手裡的剪刀,她把身子倚靠在身旁的一株九重葛上,啞聲說:

  「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」

  「我一向反對父母干涉兒女的婚姻,」他坦白的說,盯著她。「卻沒料到自己做了這樣的父母!超凡和你都說得對,我對感情瞭解得太少,現在,我承認自己的錯誤,來這兒,只是希望你不咎以往,能夠重新回到超凡身邊!」

  她驚跳著,臉色發白,嘴唇輕顫,而心臟緊縮了。她懷疑的審視著殷文淵,是什麼力量使這個冷漠的人做這樣的犧牲?對她如此前倨而後恭?難道是超凡……是超凡出了什麼事?她的臉色更白,眼睛睜得更大,一種幾乎是驚悸和恐懼的神色,飛進了她的眼底,她震顫著說:

  「超凡怎樣了?他好了嗎?」

  「如果你指的是肉體上的傷口,早就已經好了。精神上和心靈上的,卻不是醫生或藥物所能治療的了。」

  「他怎樣了?」她再問。那份驚悸、擔憂、熱愛、關懷都明顯的燃燒在眼睛裡。殷文淵目睹著這對眼光,在這一剎那間,他覺得心靈震動而情緒激盪。誰說長一輩的一定比小一輩的懂得多?而今,這對小兒女教育了他!最起碼,教育了他什麼叫「愛情」!「哦,你別著急。」他急促的說:「他很好,總之,在外表上很好,他努力工作,刻苦耐勞,一個人做好幾個人的事……你知道嗎?他早已離開了家,離開了台茂。」

  「哦?」她再震動了一下。

  「我們曾經千方百計的找你,」殷文淵轉變了話題。「你走得實在太乾淨,我到戶籍課去查你的遷出記錄,你在遷入欄開了一個玩笑,你填的是市立殯儀館的地址,這件事我從不敢告訴超凡,否則,他現在已經瘋了。」他凝視她。「你走的時候,是忍氣吞聲的,是嗎?」

  她不語。臉上的肌肉慢慢的放鬆了,眼底的戒備之色也已消失,唇邊的弧度柔和了許多。

  「超凡知道我在這兒嗎?」

  「不,他還不知道。我利用了各種人事關係,清查了全省的戶口,才知道你在這兒。我想,我最好先來和你談一下。」

  「先來瞭解一下我的情況?」她又尖銳了起來,垂下睫毛,她望著身邊的樹木。「看看我到底墮落狼狽到什麼地步?現在你看到了。以前,我到底還是個秘書,現在,我是個賣花女,想知道我這半年多怎麼活過來的嗎?我租了這塊地,買了花種,培植了這些花木,每天早上,竹偉幫我踩三輪板車,把花運到台中,批發給台中的花店!我是個道地的賣花女。你來這兒,問我願不願意重回超凡的身邊?你不怕別人嘲笑你,台茂的小老闆每下愈況,居然去娶一個賣花女為妻子!哦,對了!」她唇邊浮起了一個淡淡的冷笑。「或者是我會錯了意,你指的並不是婚姻,一個有錢人家的少爺,養幾個情婦也是家常便飯……」「你錯了!」殷文淵正色說。「我是來代我兒子求婚,你可願意嫁給超凡嗎?」他誠懇的、真摯的、深刻的望著她。

  她驚愕的抬起頭,大眼睛睜得那麼大,眼珠滴溜滾圓,綻放著黑幽幽的光芒。一時間,他們都不說話,只是彼此衡量著彼此。這是殷文淵第三度這樣面對面的和她談話,他心底對她的那份敵意,到這時才終於完全消失無蹤,而那層欣賞與喜愛,就徹底的佔據了他整個的心靈。他的眼睛一定洩漏了心底的秘密,因為芷筠的臉色越來越柔和,眼光越來越溫柔,溫柔得要滴出水來。好半晌,她才無力的、掙扎的、模糊的說:「你不怕有個白癡孫子嗎?」

  「超凡說過,那是個未知數。即使是,像竹偉那樣,又有什麼不好?我剛剛看到了他,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——」他頓了頓,由衷的說:「我從沒有見過這麼快樂,這麼容易滿足的孩子!人生幾十年,快樂最重要,是不是?何況——」他引用了芷筠的話:「我們都沒有竹偉活得充實,我們慣於庸人自擾!」淚珠在芷筠眼眶裡打著轉,她唇邊浮起了一個好美麗好動人的微笑。「你說——超凡已經離開了台茂?」

  「是的,他說他要學習獨立!」

  她唇邊的笑更深了,更動人了,她的眼珠浸在水霧裡,幽柔如夢。「他在哪兒?」「說起來,離你是咫尺天涯,他在台中。」

  「什麼?」她驚跳著。「他在台中幹嘛?」

  「他學的是工程,現在他參加了建設台中港的工作,終於學以致用了。他工作得很苦,住在單身宿舍裡,他又要繪圖,又要測量,又要監工,曬得像個黑炭!」

  她頰上的小酒渦在跳動。她深深的看著他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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