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麼,」小雙說:「我留五百元零用好了,交兩千五百元給您。」「胡鬧!五百元夠幹嘛?」
「所以我怎能只交五百元給您?」
看她們兩個一直扯不清,我不耐煩的喊:
「你們都不要,就給我算了,反正我還在讀書,是伸手階級!」「不害臊!」奶奶嚷:「聽我說一句,三千元除以二,一半交給心珮,一半小雙留著,別再吵不清了。心珮,你拿著那一千五,等小雙有了人家兒,咱們好給她辦嫁妝!」
「哼!」我輕哼了一聲:「好人情哦,拿人家的錢給人家辦嫁妝,說不定啊,還辦到自己家來呢!」
奶奶伸手在我面頰上死揪了一把,笑著直搖頭:
「詩卉這小丫頭越來越壞!雨農又沒個媽,你真該有個惡婆婆來管管你!」「我被惡婆婆欺侮,你又有什麼好?」我對奶奶做了個鬼臉:「只怕惡婆婆還沒碰我一根手指頭,我家的惡奶奶就要打上人家的門上去了!」「哎唷,心珮!」奶奶又笑又罵:「你瞧瞧,你也不管管你女兒!生了這麼一張利牙利嘴,將來她那個雨農啊,不吃虧才怪呢!」「噯噯,」我直咂嘴:「人家還沒成為你的孫女婿,就要你來心疼了!」奶奶望著我,又笑又搖頭。經我和奶奶這樣一鬧,小雙的薪水也就成了定局,以後,每月都是一半繳庫,一半自用。小雙似乎還很過意不去,每次下課回來,不是給奶奶帶點糖蓮子,就是給爸爸帶點熏蹄,詩晴愛吃的牛肉乾,我愛嗑的五香瓜子兒,媽媽喜歡啃的雞爪子,她全顧到了,就不知道她那一千五百元怎麼如此經用。媽媽和奶奶呢,也沒白收她那一千五,媽給她剪了布,奶奶幫忙裁著。四月裡,小雙就換上了一身新裝,白色的長袖襯衫,天藍色的長褲,套著一件藍色小背心。明亮的、清爽的顏色,一下子取代了她那一身黑衣。她站在小院子的籬笆前面,掩映在盛開的扶桑花下,陽光直射在她髮際眼底,她亭亭玉立,纖細修長,飄逸得像天空的白雲,清雅得像初生的嫩竹。那天早上,我注意到,我的哥哥對著院子足足發了一小時的呆。
總之,夏天來臨的時候,小雙已成為我們家不可或缺的一分子。我不知道媽媽爸爸和奶奶怎麼樣想,我自己卻存下了一份私心,命運既然把小雙帶到我們家裡來,她就應該真正成為我們家的一分子,不是嗎?明裡暗裡,我比誰都注意我那個哥哥。可是,朱詩堯莫測高深,朱詩堯心如止水,朱詩堯是書獃子,朱詩堯與眾不同,朱詩堯不是別人,朱詩堯就是朱詩堯,他不追求女孩子!
詩堯真的不追求女孩子嗎?五月中,他忽然忙碌起來了。公司採用了他的建議,新辟了一個大型的綜藝節目,其中包括歌唱、舞蹈、人物專訪、生活趣事,以及世界民歌和風光的介紹。這節目長達一小時半之久,每星期推出一次,詩堯兼了這節目的製作人。這一下,就忙了個不亦樂乎。最初,是收集各種資料,然後,是選拔一個節目主持人。
詩堯第一次對家裡提到黃鸝的時候,我並沒有怎麼注意,只覺得這個名字怪怪的。但是,女孩子為了上電視、演電影,取個藝名,怪一點才能加強別人的印象,這也無可厚非。何況她只是許多參加選拔的准主持人之一,與我可一點關係也沒有,原也不值得我去注意。只是,當詩堯經常不回家吃飯晚,當黃鸝的名字被天天提起,當她擔任那主持人的呼聲越來越高的時候,我覺得這件事有點問題了,而真正讓我感到不安的,還是黃鸝來我家玩的那個晚上。
那晚,詩堯已經預先打過電話回家,說要帶黃鸝回家來坐坐,我心裡就有點兒嘀咕,主持人應該到公司裡去主持,怎麼主持到製作人家裡來了?但是,詩堯在電話裡對我說:
「我要你和詩晴、小雙大家幫我看看,這個人到底能不能用?」想到我也有暗中「取決」一位電視節目主持人的權利,我就又樂起來了。因而,當黃鸝來的時候,我們全家倒都是挺熱情、挺高興的「待以貴賓」之禮。
不可否認,那黃鸝長得可真漂亮。事實上,用「漂亮」兩個字來形容她還不夠,她是「艷光四射,華麗照人」的。她的眉毛又黑又濃,眼睛又黑又大,再加上,她經過了細心的「修飾」,就更加引人注目,「唇輕點而朱」,「眉淡掃而翠」,「眼細描而秀」,「頰微染而紅」。我這樣說,並不是說她的美都經過了人工,就事論事,現在那個女明星不化妝?化妝也要有美人底子才化得出來。如果一張大嘴巴塗了口紅豈不成血盆大口?如果生來是掃把眉,再畫它一畫,豈不變成芭蕉葉子了?黃鸝是真的很美,不只她的臉,還有她的身材,她穿了件緊身寬袖的鵝黃色緞子襯衫,一件黑色曳地長裙,真是該瘦的地方瘦,該胖的地方胖。她坐在那兒,笑吟吟的端著茶杯,微微的翹著個小手指頭,真是「明艷萬端」。如果我硬要橫下心來挑她的錯處,我只能說,她雖然很美,卻不屬於我們朱家這個世界裡的人,她令人聯想到夜總會與香檳酒,而朱家的世界裡,只有藝術與詩歌。
爸爸很客氣的問了問她的家庭,她也很客氣的答覆了,她帶著點兒上海口音,有江南人那種特別有的嗲勁兒。原來她的父親服務於工商界,還是個小有名氣的人物。
奶奶最會倚老賣老,她一瞬也不瞬的直盯著人看,也不管人家會不會不好意思,好在黃鸝並不在乎,我看她已經被人看慣了。半晌,奶奶才冒出一句話來:
「老天爺造人越造越巧了。畫裡的人兒也沒這麼漂亮的,真不知道她爹媽怎麼生出來的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