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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 頁

 

  「綠草蒼蒼,白霧茫茫,

  有位佳人,在水一方。

  我願逆流而上,依偎在她身旁,

  無奈前有險灘,道路又遠又長,

  我願順流而下,找尋她的方向,

  卻見依稀彷彿,她在水的中央。

  綠草萋萋,白霧迷離,

  有位佳人,靠水而居。

  我願逆流而上,與她輕言細語,

  無奈前有險灘,道路曲折無已,

  我願順流而下,找尋她的蹤跡,

  卻見依稀彷彿,她在水中佇立。」

  她唱完了,聲音裊裊柔柔,餘韻猶存。半晌,她沒有動,詩堯也沒有動,我躲在那兒,更不敢動。她的背脊挺直,面容嚴肅。依然是一襲黑衣,依然在髮際戴著那朵小白花,她的眼睛清柔如水,面頰白嫩細緻。鋼琴上有一盞燈,燈光正好射在她髮際眼底,給她罩上了另一種神秘的色彩,使她飄飄然、渺渺然,如真如幻。

 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「在水一方」這支歌,那時,我就有個預感,杜小雙,她好像就是歌中那個女子,依稀彷彿,似近還遠,追之不到,覓之無蹤,真要去宛轉求之,她卻「在水一方」!而且,是很遙遠的一方呢!

  第四章

  四月間,天氣暖和了,雨季已成過去,陽光終日燦爛的照射在小院子裡,和窗欞上。五月,天氣熱了,我已換上了短袖襯衫,而院中的一棵小石榴花,綻開了一樹鮮艷的花朵。杜小雙是一月初來我家的,到五月中,她已經足足來了四個月了。這四個月間,小雙已由一位陌生人變成了我家的一分子,她的存在,就像我和詩晴的存在一樣,成為一件理所當然的事。隨著時間的流逝,隨著夏天的來臨,小雙的變化也是很明顯的。首先,她的面頰紅潤了,剛來台北時的那種不健康的蒼白,已被朱家溫暖的氣氛所趕跑。其次,她的笑容增加了,很少再看到她板著小臉,一副冷淡和倨傲的表情。現在,她總是笑吟吟的,總是閃著滿眼睛的光采,抖落著無數青春的喜悅。再有,她胖了,正像奶奶最初對她所許諾的;三個月之內,要她長得白白胖胖的!她並沒有真的「白白胖胖」,僅僅是稍稍豐腴了一些,她看起來,就更增加了幾分女性的嫵媚。小雙,每當我靜靜的注視著她的時候,我就不由自主的體會出中國成語的巧妙,什麼叫「我見猶憐」,什麼叫「楚楚動人」,什麼叫「冰肌玉骨」,什麼叫「風姿綽約」。無論如何,我仍然不認為小雙有什麼奪人的艷麗,她只是與生俱來就有份清雅脫俗的味道。這「味道」二字,卻只能意會,而不能言傳了。小雙在外表上,固然有了許多變化,可是,在個性上,她卻依然有她的固執和倔強。就拿她的「工作」來說吧,後來我們才弄清楚,她的工作性質,就是教授一些孩子們彈琴,那家「音樂社」類似一家私人的音樂學校,教鋼琴之外,也教吉他、電子琴、喇叭、鼓,和一些中國樂器。教授的地點,在一家樂器店的二樓。他們有間小教室,裡面有架蹩腳鋼琴。教鋼琴這門課,是必須個別教授的,以小雙的鋼琴和音樂修養,她的學生竟越收越多,工作時間也越來越長。可是,她的薪水卻並非計時收費,而是按月拿薪水,每月只有三千元。她常常中午就去上課,教到七、八點鐘,晚飯也沒吃,累得筋疲力盡的回來。詩堯有次不平的說:

  「這根本是剝削勞力,如果你去當家庭教師,很可能教一個孩子就能拿三千元。」「算了,」小雙卻灑脫的說:「來學琴的很多都是苦孩子,家裡買不起琴,又有這份興趣,只能勉強湊合著學學,音樂社收他們的錢也很少。我不計較這些,許多人從早到晚的做工,還賺不到三千元一月呢!」

  「你倒有個優點,總覺得自己比別人強!」詩堯說。

  「人生要處處退一步想,」小雙微笑的說:「比上不足,總是比下有餘的。」她的話又似無意似有意的「扣」上詩堯的心病,詩堯就默不開腔了。詩堯是與眾不同的,詩堯並不那麼容易原諒「命運」,他曾私下咬著牙對我說,他是「比下不足,比上有餘。」的!老天,他真忘不掉他的跛腳!

  看小雙奔波來,奔波去,不勝辛勞,詩堯忍不住又開了口:「家裡白放著一架鋼琴,我彈的時候也不多,你就乾脆把學生帶回家來吧!」「那怎麼行?」小雙揚著眉毛說:「家裡的生活多麼寧靜安詳,如果學生來了,從早到晚『多米梭米』的彈『拜爾、湯姆遜、索那提那』,不把人弄得頭發昏才怪!那些學生,並不是一上來就能彈西班牙狂想曲或幻想曲的!」

  小雙這句話倒是實情,她既然固執於她的工作,大家也就不再干涉她。她的第二項固執是對她薪水的處理,發薪的第一個月,她就把三千元全部交給了媽媽。媽媽大吃一驚,說:

  「你這是幹嘛?」「我看到詩晴和詩堯也把薪水交給您的,我既成為這家中的一份子,應該按規矩來做吧!」

  「什麼規矩!」媽嚷著:「詩晴的薪水,只夠她添添衣裳、買買胭脂粉,交給我的,不過是意思意思而已。詩堯收入多,負擔一下家庭是理所應該的。你一個女孩子家,自己也需要用錢,給了我,你用什麼?」

  「我吃的喝的都有了,我還要用什麼錢呢?」

  「呵!」媽提高了嗓音:「原來你想繳伙食費呀!」

  「朱伯母,別這樣說,」小雙一臉的誠摯和堅決。「我真要繳生活費,三千元又怎麼夠!你們對我的恩情,又何嘗需要我用金錢來補報?我之所以拿出來,只想和詩晴他們一樣,成為朱家的一分子,盡點心力而已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」媽說:「給我五百元,象徵一下,剩下的你自己用,天熱了,你也該做做衣裳了,雖然是戴孝,也不必天天穿黑的,藍色啦、白色啦,綠色啦……都可以穿,女孩子,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好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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