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一個優秀青年!這些孩子裡,就屬他最優秀!」
我想,他把他自己那個「年輕有為」的兒子都忘了。小雙很安靜,整晚,她就安安靜靜的靠在盧友文身邊,用她那對清清亮亮的眼睛,含笑的注視著他。當長輩們回房之後,李謙和詩晴也跟著關進房裡去親熱了。客廳裡剩下我和雨農,小雙和盧友文。窗外,夏夜的天空裡,正璀璨著滿天繁星,不知名的蟲聲,在外面的野地裡此起彼伏的鳴叫。遠遠的,傳來一陣陣蛙鼓,有個賣餛飩麵的,正一聲聲的敲著梆子。夏夜,就有那麼一股特殊的韻味。盧友文伸手牽住了小雙的手:
「小雙!我們出去散散步吧!」
小雙看了我們一眼,我說:
「去吧!我幫你等門!」
小雙順從的跟著盧友文出去了。我走到窗邊,坐在窗台上,把兩隻腳都弓起來,雙手抱著膝,我凝視著窗外的小院。許多流螢,在玫瑰花叢中穿梭,我吸了一口氣,感到那夏夜的涼風,輕拂著我的頭髮,我心裡迷迷茫茫的。雨農走過來,把我的頭攬進了他的懷裡,他溫存的、憐惜的說:
「我的詩卉太善良,她的小心眼裡裝滿了心事。」
我把頭依偎著他,說:
「每個人有每個人自己的幸福,是不是?」
「每個人也有每個人自己的不幸。」雨農說。不知怎的,他這句話使我打了一個寒戰。
雨農告辭的時候,我送他到大門口。打開大門,我一眼看到小雙和盧友文,他們正依偎在圍牆邊一棵大榕樹下,兩人擁抱得緊緊的,盧友文把小雙那小小的身子,完全擁抱在他的懷中,他的嘴唇,緊貼著她的。月光斜斜的照射著他們,在他們的髮際肩頭,鑲上了一道銀白色的光芒。
註:□□():月初和月尾時期的月亮。
第九章
九月裡,我開學了,大學四年級,不再像以前那樣輕鬆,什麼管理會計、線性歸劃、國際貿易、會計制度……一下子就忙得我頭昏腦脹。同時,雨農一方面準備司法官考試,一方面到地方法院去當了書記官,每天要上班,要研究案子,要聽審,要記錄,也忙得不亦樂乎。我和雨農只有每晚見見面,見面的時候,他還捧著他的卷宗研究,我也捧著我的書本苦讀,生活是相當嚴肅而緊湊的。
雖然我很忙,我卻並沒有忽略小雙和盧友文的進展,盧友文現在在我們家的地位是「公開」了,儼然成了第二個李謙和雨農。但是,他卻不像雨農和李謙,天天往我們家跑,一星期裡,他頂多來個一次兩次,大部分時間,反而是小雙逗留在他的「小閣樓」裡。我想,原因在於詩堯,不管詩堯和小雙之間並沒發生什麼,卻總有那麼一些微妙之處,盧友文見了誰都坦坦然然,只有見了詩堯,他就有些不對勁兒。至於詩堯見了盧友文呢?那就更不用說了。小雙是善解人意的,她早就看出這種尷尬,因而,她寧願和盧友文待在外面,也不願帶他回來。對我,小雙的藉口卻是這樣的:
「你想,友文要忙著寫作,他是不能整晚往外跑跑的,寫作完全是案頭工作,他每晚都要伏案好幾小時!」
「那麼,」我多嘴的說:「你在旁邊,豈不妨礙他寫作?」
小雙的臉紅了紅,頗不自然的說:
「我『盡量』不妨礙他呀,我就在一邊幫他收收屋子,整理整理書籍,有時也幫他抄寫抄寫,給他縫縫補補衣服,我一句話也不說,大氣也不出呢,怎會妨礙他呀!」
好一幅「和諧」的、「生動」的畫面。我不由自主的想起《塊肉餘生錄》裡那個小「朵拉」,不知道小雙的盧友文會不會成為「朵拉」的「大衛·高柏菲爾」!
「他寫了多少字?」我這學「會計」的人,難免「現實」一些,對「成果」的價值觀比「耕耘」的價值觀來得重。果然,小雙大不以為然的說了:「你以為寫作好簡單呀,詩卉?你以為只要坐在那兒寫,就一定有作品出來呀?你才不知道寫作的艱苦呢!以前,我也不知道,看到報紙副刊上,每天都有那麼多文章發表,書攤上,左一本厚厚的小說,右一本厚厚的小說,就以為寫作是件容易不過的事兒。誰知,看了友文寫,才明白要當個作家,真是不簡單呢!」「怎麼呢?」我還是不瞭解。「再怎麼不簡單,台灣的職業作家也不少呀!例如……」
我正要舉出一大堆職業作家的名字來,小雙已微蹙著眉頭,面帶不豫之色的打斷了我:
「要學那些作家,寫些毫無份量的東西,風花雪月一番,騙口稿費飯吃,當然也不難!可是,友文說,寫作的人必須要有藝術良心,作品先得通過自己這一關,再推出去。否則騙人騙己,非但沒意義,也沒道德!所以,友文對自己是相當苛求的,常常寫了一整天的東西,第二天又全部作廢了,他說『寧缺勿濫』。」我不由自主的對盧友文肅然起敬,想起李謙寫電視劇,動不動來個三聲帶四聲帶,再加上廢話一大堆,看了半天還不知所云。他可真該和盧友文學習學習!即使學不到人家的寫作技巧,也可以學習人家的寫作精神。
「那麼,」我依然不改「現實」的毛病。「他在寫長篇呢?還是在寫短篇呢?他『通過自己』的作品有多少?發表了沒有?」小雙有點扭捏起來。「那有作家一開始就寫長篇呀?當然是從短篇開始啦!昨天晚上,他列了個人物表……」
「人物表?」我嚇了一跳:「短篇小說還需要人物表嗎?又不是寫水滸傳,有一百零八個好漢!」
「不跟你說了!」小雙有些生氣。「你根本不瞭解小說和寫作。如果你不嚴格要求,馬馬虎虎的,只求寫出來就算數,那麼,長篇小說也可以沒有人物表!你看那些武俠小說,打來打去,常常寫到後來,前面已經打死了的人,又活過來了,再打他個落花流水。有的小說裡,同一個人可以死好幾遍呢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