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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3 頁

 

  做父親的抱住孩子,立即泣不成聲:

  「小葆,原諒爸爸,明天起,爸爸要重新學做人!」

  又是兩天沒見到葆如了,美珩用不著打電話給葆如的公司,也知道葆如這兩天根本沒上班。她把抄寫好的稿子收集起來,用橡皮筋圈著。然後抱起小葆,鎖上房門,走了出去。

  她所抄寫的是台大王教授的一本學術著作的稿本,每次都親自送到王教授家裡去,這工作已持續了好幾個月了。她希望這本大著作永遠不要完,否則她又將失去這筆收入。

  走進王教授的院門,王太太正在修剪花枝,看到她,慈祥的笑笑說:「好早呀!朱太太。」

  美珩笑笑,遞上手裡的稿子。王太太進去取了錢給她,三百元,又可以維持好幾天了,只是,葆如的賭債怎麼辦呢?她知道那些流氓,如果不付錢給他們,他們會要葆如的命,那是些無法無天的傢伙。接了錢,她低低的道了一聲謝,轉身要走,王太太叫住了她,遲疑的說:

  「朱太太,你先生在哪兒工作呀?」

  「××公司。」她說。「那兒的待遇不錯嘛!」王太太不解的看看她。

  「是的,不過……」她虛弱的笑笑,她不能說葆如每個月輸光所有的薪水,又欠下成千成萬的賭債。因此說了兩個字,她又把話嚥住了,只呆呆的站著發愣。王太太顯然也看出她為難,點點頭說:「生活太困難了,錢真不經用。」

  美珩苦笑了一下,低聲說了再見,抱著孩子走了,走了好遠還感到王太太的眼光在她身後懷疑的注視著。她在食品店買了罐奶粉,這對現在的經濟情況來說,是太奢侈了一些,但她無法漠視孩子日漸枯瘦的小身子。回到家裡,四壁蕭然,葆如仍然沒有回家。她慢慢的調奶粉給孩子喝,心中在盤算要不要就此一走了之?葆如是不可能改過了,她何必還要等他回來?抱著孩子,收拾點東西,走了算了。但是,但是,但是,就有那麼點放不下的東西,像一個無形的桎梏,拴住了她的人和她的心。孩子狼吞虎嚥的喝那杯奶粉,那副饞相引起她一陣辛酸,他才只有一歲半呢!別的孩子在這時候是離不開奶粉的,但他喝一杯奶粉已經是打牙祭了。她把頭靠在那小身子上,沉痛的說:「小葆,早知如此,我不該讓你來到這世界上的!」

  她模糊的想起,那時候,他們曾經多麼幸福。那時葆如還沒有沉溺於賭,他們的生活雖不富裕,也不貧苦,他在××公司地位很低,不過是個小職員,但收支平衡,精神愉快。他們曾經盼望小葆這條小生命,盼望小葆來點綴這個小家庭,盼望孩子的笑語給這小家庭帶來更多歡笑。可是,孩子出世不久,葆如就染上了賭博的惡習,而一經染上,就像抽鴉片煙似的無法斷絕。他發過誓,賭過咒,而她相信,他的發誓,賭咒,和決心都是真的,但是,他戒不了。他抵制不了賭博的誘惑,一年半的時間,他使他們傾家蕩產,還負債纍纍。

  「媽媽!要要,喝喝。」

  孩子嘬著嘴唇,指著空杯子說。美珩眼圈一紅,就想掉眼淚,她抱起孩子來,哄著說:

  「我們要節省著喝,一天只能喝一杯。來!乖,陪媽媽洗衣服。」在後面的水龍頭邊,把泡著的衣服搓上肥皂,用力洗著。這份工作,以前葆如是決不讓她做的,他們請人洗衣服,她的手一直白白細細的保養得很好。現在,沒有人來欣賞她的手了,也沒有人來保護她的手了。葆如,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呢?他原是那樣富有詩意的一個男人,他懂得安排生活,細緻,熨貼,他們之間的愛情濃得像一杯酒,他離不開她,她也離不開他。可是,怎麼會有今天呢?人,為什麼會前後轉變,判若兩人呢?孩子在水盆邊玩水,把水唏哩嘩啦的潑灑著。她額上的汗掉進盆裡的肥皂泡沫裡,她始終做不慣粗事。婚前,她是養尊處優的小姐,新婚,她是嬌滴滴的妻子,現在,她什麼都不是了。洗衣,燒飯,抱孩子,還要為生活和債務所煎熬,她早已就不敢照鏡子了。早知今日,她或者該聽從父母的安排,嫁給那大人物的兒子!她把盆裡的髒水潑掉,換上一盆清水,水在盆裡蕩漾出無數漣漪,她的臉出現在盆裡,憔悴,蒼白,而浮腫。她掠掠頭髮,對盆細看:

  「這是我麼?」一層深切的悲哀由心中直冒出來,酸楚從鼻子裡向上衝。

  「媽媽,爸爸,爸爸。」孩子爬到她身邊,無意識的說。

  「你爸爸?你爸爸又去賭了,賭得不要家了。」輕輕的說,攬過孩子來,「他不要我,連你也不管了嗎?」望著那張酷似葆如的孩子的臉,她又呆住了,忘了洗衣服,也忘了做一切的事。衣服洗完了,拿到前面竹籬圍著的小院子裡去曬,隔壁的劉太太也在曬衣服,兩個女人隔著籬笆點了個頭。美珩在想著曬完衣服要到菜場上去買點豬肝給孩子吃,說不定葆如今天也會回來,賭得眼睛紅紅的,幾頓沒吃飯,他總要把身體弄垮的!人又不是鐵,怎麼禁得起那樣夜以繼日不眠不食的賭?何況在賭桌上一定是神經緊張的。正想著,劉太太說話了:「朱太太,你先生忙些什麼呀?剛才回家又匆匆忙忙的走掉?」美珩一怔,停住了晾衣服,問:

  「他剛剛回來了?」「怎麼?你沒看到嗎?他回來又走了,我還聽到你們小葆喊爸爸呢!」對了,小葆是叫過爸爸的,但他回來為什麼又悄悄走掉?猛然間,她放下衣服,衝進了房裡,急急的打開書桌的抽屜,裡面,剛剛拿回來的抄寫的錢已空無所有了。只在放錢的地方,多了一張小紙條,上面潦草的寫著:

  「美珩:原諒我,我必須扳本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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