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
清晨,天剛剛有點兒亮,嘉琪悄悄的溜下樓來,預備跑步到情人谷去,享受一下谷中清新的空氣。昨晚,她睡得很遲,爸爸、媽媽和費海青,他們似乎有說不完的話。費海青講了許多他在國外的經歷,他跑了不少的地方,英國、美國、意大利、日本……但,大多數的時間都待在美國。他講了很多他打獵的故事,他是一個很精明的獵手。當他講那些故事的時候,他的聲音深深而富有磁性,他的眼睛明亮而銳利。有好幾次,他注視著嘉琪,眼睛裡閃動著一種特殊的光芒,這種注視使嘉琪覺得呼吸急促,她感到自己在被注意著,整個晚上,他的視線都在跟蹤著她。
昨晚睡得那麼遲,但今天卻醒得這麼早,嘉琪感到渾身都充滿了活力。溜下了樓,嘉琪走到花園裡,像一隻小貓般輕快的向花園的門跑去,可是,她聽到了一個聲音:
「怎麼?想逃跑嗎?」她站住了,費海青從一棵扶桑花後面繞了出來,嘴裡銜著一支煙,微笑的望著她。
「你起得真早,」嘉琪笑著說:「我正想到情人谷去!」
「情人谷?一個很美麗的名字!是個名勝嗎?」
「不,是一個普通的山谷,四面都是山,谷底是一條河,河邊有大片的草地和樹林,風景美極了!平常到碧潭來玩的人都只知道游碧潭,不知道游情人谷,其實情人谷比碧潭好玩多了!那麼安靜、神秘!早上和黃昏的時候都有一層薄霧,谷裡到處都朦朦朧朧的,真美極了!」
「為什麼叫情人谷呢?」
「相傳到谷裡玩的青年男女,都會在那兒找到愛情!但知道這地方的人並不多!」「你引起我的好奇心了!嘉琪,帶我去看看吧!」
「好!如果不驚醒媽媽他們,我們可以在早餐以前趕回來!不過,你帶獵槍去好嗎?山上有許多鳥,我要你教我打獵!」
「交換條件,是不是?」費海青接著說,接著又對她眨了眨眼睛:「好吧!讓我到臥室裡偷槍去!」
一刻鐘之後,他們並肩走在山中的小徑上了。山裡瀰漫著淡淡的薄霧,樹枝和小草上都聚著大顆的露珠,空氣裡散佈著一縷微微的草香。各種的小鳥在山上穿來穿去,雜著彼此應合的嘰嘰咕咕聲。費海青持著槍,環視著山上濃密的樹木,一隻鵪鶉從樹林裡猛的飛了出來,「砰!」一聲槍聲,鵪鶉立即像石塊一樣的落了下來,許多的鳥都撲著翅膀驚飛了。
「啊!你打中了它!」嘉琪歡呼著向落下的鳥兒那裡跑了過去,拾起了那只尚未斷氣的小東西。
「第二槍應該你放了,我幫你上好子彈。看!那邊樹枝上有兩隻鳥,瞄準吧!這兒是準星尖,從這裡看出去,看著鳥肚子底下一點的地方,槍拿穩一點,好,放吧!」
嘉琪扣動了扳機,砰然一聲,兩隻鳥都飛了。
「啊,沒打中!」嘉琪失望的提著槍,望著兩隻鳥向天空飛去。「慢慢來,打獵並不簡單呢!情人谷在什麼地方?或者谷裡有不少的鳥可以打呢!」
「哦,告訴你,情人谷是不許打獵的!」嘉琪說。
「誰不許?」「我不許!別糟蹋了好地方,那兒是不該有槍響的!」
費海青側過頭來望著嘉琪,嘉琪的臉兒顯得嚴肅而正經,眼睛亮晶晶的閃著光。費海青微微的笑了笑,但,這笑容消失得很快,代而有之的,是一抹深切的痛楚的表情。可是,當嘉琪轉過頭來時,他又微笑了。
情人谷中依然靜悄悄的,山、水和樹木都是靜止的。一隻水鳥獨腳站在水裡的一塊岩石上,把頭埋在它的翅膀裡打瞌睡。嘉琪和費海青的腳步聲驚醒了它,它抬頭茫然的看了看,換了一隻腳站著,又繼續去打瞌睡了。嘉琪停住了腳,回頭望了望費海青:「美嗎?」「比你描寫的更美!」費海青說,讚歎的望著四周。
他們在草地上坐了下來,有好一會兒,兩個人都沒有說話。嘉琪偷偷在注視著他的側面,他正凝視著水面,似乎在回憶著什麼,他的眼光顯得茫然,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。嘉琪覺得心裡怦然一跳,在這一剎那間,好像自己心裡多了一樣東西,呼吸急促了,臉上突然的發起燒來。她低下頭,用手拔著地下的小草,輕輕的問:
「費伯伯,你結過婚嗎?」
「什麼?」費海青像是吃了一驚:「結婚?不!我沒有!」
「那麼,你戀愛過嗎?」嘉琪繼續問。
費海青回過頭來,深深的望著嘉琪,半天沒有說話,好一會兒後,才低低的,有所感動的說:
「是的,我戀愛過。」「你愛的是誰?為什麼你不和她結婚?」
又是一段長時間的沉默,然後,費海青苦笑了一下。
「嘉琪,你還是個小女孩,許多事你是不能瞭解的!有時候,我們所愛的人不見得是愛我們的,也有的時候,我們所愛的人不是我們所該愛的,感情上的事比任何事都複雜……啊,這些對你來說是太深了!」
「別把我當小孩看吧!」嘉琪忿然的說,然後又問:「你這樣東飄西蕩的,從來沒有覺得寂寞過嗎?」
「寂寞?」費海青望著嘉琪,眼睛裡又閃耀著那種特殊的光芒。「是的,有時候很寂寞。我常想……我應該有一個小伴侶,例如……一個女兒!……啊!我們該回去了,太陽都爬上山了,不是嗎?我猜你媽一定在到處找我們了,在她到警察局報告失蹤以前,我們趕回去吧!」
他們跳了起來,向谷口跑去,費海青走在前面,嘉琪落後了幾步。在爬一個陡坡的時候,費海青回過頭來,拉住了嘉琪的手,把她拖了上來,然後他們一直手拉著手,輕快的向家裡走著,到了花園門口,費海青松了手,深深的笑著說:
「我們度過了一個很愉快的早晨,是不是?我的小朋友?」